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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by 玛格丽特.米切尔Margaret Mitchell

  斯佳丽终于能到外面走动了,她让洛儿帮她束腰,让她尽量收紧腰带,然后拿皮尺量了一下自己的腰围。二十英寸!她禁不住哼了一声。唉,这就是生孩子的结果,身材全给毁了。现在她的腰围跟佩蒂姑妈和黑妈妈的一样粗了!

  “再收紧些,洛儿,看看能不能收到十八英寸半,否则现在的衣服全穿不上了。”

  “再收紧,带子就要崩断了,”洛儿说,“腰身变粗了,斯佳丽小姐,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

  “总会有办法的,”斯佳丽一边狠狠将线缝撕开,放宽衣裙,一边想着。“我以后再不生孩子了。”

  女儿美蓝长得很漂亮,她脸上当然也有光。瑞特则更是喜欢得什么似的,但她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至于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她心里可没数,因为她不能用对付弗兰克的办法去对付瑞特。瑞特是一点也不怕她的。尽管瑞特说过要是她生下的是儿子,不把他淹死才怪,但看瑞特现在爱美蓝爱得发痴的样子,没准来年他又想要个儿子了。儿子也罢,女儿也罢,反正以后再也不生了。巳经有了三个孩子,够她受的了。

  洛儿缝好撕开的缝隙,用熨斗熨平,然后给斯佳丽穿戴整齐。斯佳丽让人准备好马车,自己赶车去了锯木厂。车一上路她的兴致也就来了,完全把腰围的事儿置之脑后了,因为她马上就能在厂子里见到阿希礼,并和他一起核查账目。如果走运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同他单独待在一起。美蓝出世以前,她就巳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当时她挺着个大肚子,根本不想与他见面。而在此之前,她差不多每天都能与他接触,虽说总有其他人在场,但这种接触毕竟也是很难得的。想当年,锯木厂在她的生活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自己整天要照管厂子,忙于应付木材生意,但此间未尝没有让人留恋的乐趣。现在她当然无须再操劳奔波了,她完全可以把厂子盘给别人,为韦德、埃拉搞点别的投资。但这样一来,除了在一些宾朋济济一堂的正式社交场合,她就很少会有其他机会见到阿希礼了。在阿希礼身边工作,对她来说是莫大的乐趣。

  马车驶近锯木厂时,她兴致勃勃地看到一堆堆小山般的木料。许多顾客正站在木料堆中同休·艾尔辛谈话。骡子和大车也停在那儿。黑人车夫正往车上装木料。她颇为得意地自言自语道:“有六组骡车!这些都是我一手置办起来的呢!”

  阿希礼走到办公室的小屋门口,看到斯佳丽又来了,眼里立刻露出喜悦的神情;他上前扶着她走下马车,像迎接皇后似的把她迎进办公室。

  但是,在查阅他的账目并同约翰尼·加勒吉尔的账本加以比较时,她心里的喜悦一下子少了许多。阿希礼负责的锯木厂收支勉强相抵,而约翰尼·加勒吉尔负责的厂子却有大宗的盈余。她嘴里虽然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两方的账目,但阿希礼却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

  “真抱歉,斯佳丽。我是想说,希望你能让我把这些犯人辞了,雇些黑人来干活,我相信我能干得好些。”

  “黑人!嗨,单就工钱一项,就会把我们压垮的。雇犯人的工钱便宜多了。约翰尼能从他们身上榨出那么多一”

  阿希礼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茫然地望着她的身后发愣,他眼睛里的喜悦光芒也消失了。

  “像约翰尼·加勒吉尔那样逼着犯人干活,我可干不了。我没法强制别人。”

  “见鬼!约翰尼干得很出色。阿希礼,你太心慈手软了。你得逼他们多干点活才是。约翰尼告诉我说,每次只要有懒鬼不想干活,到你面前声称他病了,你就会给他一天病假。天哪,阿希礼。这样是赚不了钱的。只要狠狠揍他们两下,他们就什么病也没有了,只要不把他们的腿打断一”

  “斯佳丽!斯佳丽!快别说了!我受不了你说话的这种口气,”阿希礼大声说,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她身上。他那种恶狠狠的眼光使她骤然住了口,“你难道没意识到他们也是人!他们中有的人有病,营养不良,挺可怜的,而且一哦,亲爱的,你一向那么温柔可爱,我真不忍心看到你被教唆成这么一个野蛮一”

  “说谁呢,你?”

  “这话我得说,虽然我没这个权利,但我还是非说不可。我说的就是你的一你的那位瑞特·巴特勒。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沾上他,没有不遭受他毒害的。你以前性子虽然野了点,但心地善良,为人慷慨。自从他把你弄到手之后,就对你施加毒害一在他的影响下,你变得这么冷酷,这么野蛮。

  “哦,”斯佳丽气喘吁吁地说,虽然心里有几分内疚,却有一阵阵抵挡不住的喜悦:阿希礼依然对自己如此深情,仍然认为她本性温柔善良。感谢上帝,尽管她锱铢必较,阿希礼却将此归咎于瑞特。当然,瑞特和这些毫无关系,全是她自己的过错。不过,反正瑞特巳声名狼藉,再给他脸上抹一层黑,对他也没什么损害。

  “要是换个别的什么人,我是决不会这么担心的一可偏偏是瑞特·巴特勒!他对你干了些什么,我看得清清楚楚。还没等你明白过来,他巳把你的思想扭曲,把你引到他自己正走的那条邪路上去了。哦,不错,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一他救过我的命,对此我很感激。我暗中向上帝祈祷,但愿你丈夫是别的什么人,而不是他!我知道我实在没权利这样对你说话……”

  “哦,阿希礼,你有权利一除了你,还有谁有这权利!”

  “告诉你,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天生丽质任凭他玷污,眼见你的美貌、你的妩媚全然托付给这么一个人,自己却无能为力,我心里实在受不了。每次一想到是他在触摸你,我一”

  “他马上就要来亲我了!”斯佳丽欣喜若狂地想。“这可不是我的过错!”她扭动着身子凑向他。可他却猛地往后一缩,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一把一些从没打算要说的话都说了。

  “我诚心诚意地向你道歉。我一我一直在向你暗示你的丈夫不是个正人君子,而我说的这番话,恰恰证明我自己不是个正人君子。我没有权利在一个妻子面前批评她的丈夫。我找不出任何理由,除非一除非一”他说得结结巴巴,脸也扭曲了。她凝神屏气地等他把话说完。

  “我根本没有任何理由。”

  回家的路上,斯佳丽坐在马车里胡思乱想了一路。没有任何理由,除非一除非是因为爱她。阿希礼一想到她斯佳丽躺在瑞特的怀里,心里头竟会激起满腔怒火,这简直不可思议。嗯,这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嘛。要不是知道他现在和玫兰妮之间只是一种兄妹关系,那她也会觉得现在的生活是一种折磨。瑞特的拥抱是对她的玷污,使她变得冷酷无情!好吧,如果阿希礼有这种想法,那她今后完全可以不要这种拥抱。她想,尽管她和阿希礼在名义上都和别人结了婚,但如果能在肉体上互相忠诚,那该有多美,又多浪漫呀!这个念头使她浮想联翩,让她感到了一种新的乐趣。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种做法也有其实际意义,因为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再生儿育女了。

  回到家把马车打发走以后,她开始考虑自己面临的现实问题。阿希礼刚才的一番话在她心头激起的无限欢欣顿时消散了许多。首先她得向瑞特提出分居的要求,并说明其中所包含的全部内容。但这很难做到。再说,以后她又怎么启口对阿希礼说,由于考虑到他的愿望她巳不再与瑞特同床共枕了呢?自己作出了牺牲,别人却一无所知,这种牺牲又有什么意义呢。庄重与娇弱,真是压在上流女性肩上的一副重担!要是对阿希礼也能像对瑞特那样,心里有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说什么,那该有多好。嗯,没关系。她总有办法在阿希礼跟前作些暗示,让他知道个中内情的。

  她上了楼,推开育儿室的门,看见瑞特正坐在美蓝的小床旁,埃拉坐在他腿上,而韦德正把兜里的东西一一掏出来给他看。瑞特喜欢孩子,关心孩子,这真是件幸事,不像有的继父把前夫的孩子看做眼中钉肉中剌。

  “我有话对你说。”她一面说着一面继续径直朝卧室走去。与其迟说不如早说,趁现在心中那股决意不再要孩子的劲头还没冷下来,阿希礼的爱情还在给她鼓舞。

  “瑞特,”等他把卧室门掩上她便忙不迭开腔道,“我巳决定从此以后再不要孩子了。”

  听了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瑞特没露一点声色,也不知他是否真感到震惊。他懒洋洋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身子往后一靠。

  “宝贝,在美蓝出世以前我就对你说过,你是要一个孩子还是要二十个孩子,我都无所谓。”

  他这人真鬼,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巧妙地回避了问题的要害,就好像不要孩子和孩子实际来到世上这两者之间毫无关系似的。

  “我想三个孩子足够了。我可不打算一年生一个。”

  “三个似乎是很恰当的数目。”

  “你心里很明白一”她欲言又止,下面的话实在难以启口,窘得她脸涨得通红,“你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吗?”

  “明白。不过你是否知道,我也可以提出和你离婚,理由是你无故侵害了我享受婚姻的合法权益。”

  “你这个人真是俗,竟然想到那种事儿上去了。”她大声嚷道,见这场谈话完全越出了她原定的轨道,她不觉有些懊恼。

  “如果你有点骑士风度,你就会一就会多为别人着想了,就像一嗯,看看人家阿希礼·韦尔克斯。玫兰妮不能再养孩子,他就一”

  “阿希礼,那是个微不足道的谦谦君子。”瑞特说这话时一种异样的光彩在眼睛里闪烁着,“请接着往下说。”

  斯佳丽一口气憋住了,她的话巳经说完了,没什么再要说的了。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多么蠢,竟然希望能客客气气地解决这样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何况对手又是瑞特这样一个见色忘义的下流货。

  “你今天下午去过锯木厂办事处了,是吗?”

  “这与我们谈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是喜欢狗的吧,斯佳丽?你宁愿让狗待在养狗场还是让狗赖在马槽里占着茅坑不拉屎?”

  她内心正激起一腔愤怒和失望,顾不上品味这句比喻的含义。他站起身,轻轻走到她身边,用手托住她的下巴,猛地一转,让她的脸对着自己。

  “你真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前前后后你巳经跟三个男子一起生活过,竟然还不知道男人的脾性。你似乎觉得男人都像过了绝经期的老太太吧。”

  他好玩似的揪了一下她的下巴,然后把手一放,抬起一条黑眉,冷冷地冲着她的脸凝视了许久。

  “斯佳丽,你听明白了。只要你和你那张床对我还有魅力,不管你给门上锁也罢,苦苦哀求也罢,都别想拦得住我。我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而且决不会因此而感到羞耻,因为我和你巳做成了一笔交易,我一直是信守合同的,是你在食言毁约。你就守着你那张贞洁的床吧,亲爱的。”

  “你是想告诉我,”斯佳丽嚷道,“你不在乎一”

  “你巳经对我感到厌烦了,是吗?嗯,比起女人来,男人往往更容易感到厌烦。你就守住你那份贞操吧,斯佳丽。我并不会因此而吃什么苦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耸耸肩,咧嘴一笑,“好在这世上有的是床,而大部分床上都睡着女人。”

  “你是说,你真会那么一”

  “我天真的小宝贝!那还用说!如果在此之前我一直规规矩矩,那才怪呢。我从不认为忠贞不贰是种美德。”

  “从此以后每天晚上我都要关门上闩。”

  “何必这么费事呢?我果真需要你,什么闩也别想把我拦在门外。”

  说罢他一转身径自离开了屋子,仿佛这场讨论巳经结束。斯佳丽听到他进了育儿室,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呼。她颓然坐下。她巳如愿以偿。这是她的愿望,也是阿希礼的愿望。但她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快活。她的虚荣心受到了伤害。想到瑞特竟然对此事如此满不在乎,还说不再需要她了,并把她与那些淫乱的荡妇相提并论,她不能不感到屈辱。她本希望能想出个巧妙的法子让阿希礼知道她和瑞特的夫妻关系巳名存实亡,可现在她知道自己是讲不出口的。事情全弄糟了。她还真有点后悔提这件事。过去她和瑞特躺在床上,聊着说不完的各种有趣话题,雪茄烟头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今后,这种亲热的时刻再不会有了。以前,每当她梦见自己在寒冷的雾中没命奔跑而惊醒过来时,瑞特的胳膊总能给她安慰,今后再也没这个福分了。

  她突然有一种无限怅惘的感觉,禁不住扒在椅子扶手上失声痛哭起来。

  美蓝周岁后不久的一天下午,外面下着雨,韦德闷闷不乐地待在起居室里。他不时走到窗前,把脸紧贴在挂有水珠的玻璃窗上,向外张望。他身体瘦弱,个子细长,今年八岁了,但看上去似乎比实际年龄小些。他文静得近乎羞涩。别人不跟他说话,他是决不会先开口的。此时此刻他闷得发慌,不知该如何消遣才好。埃拉在角落里,不停地摆弄着她的洋娃娃。斯佳丽坐在写字台前,把一长串数字算来算去,嘴里还不时咕哝着。瑞特躺在地板上,晃动着怀表的表链,让美蓝伸手来抓。韦德拣好了几本书,又让它们砰砰掉到地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斯佳丽气恼地转过身冲着他说:

  “上帝呀,韦德!快到外边玩去!”

  “出不去呀。外面在下雨呢。”

  “是吗?我倒没注意。那么找点事做做吧。你在这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搞得人心烦得很。去叫波克套车,送你到小博那儿玩去吧。”

  “他不在家,”韦德叹了口气,“他参加拉乌尔·皮卡尔的生日聚会去了。”

  拉乌尔是梅贝尔·皮卡尔的小儿子,在斯佳丽眼里他是个很讨嫌的小家伙,三分人形,七分猴相。

  “好吧,你想找谁就找谁去吧。快跟波克说去。”

  “没有人在家,”韦德回答说,“所有的人都去参加生日聚会了。”

  这句“所有的人一就我例外”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了,可斯佳丽由于心思全扑在账本上,竟没听出来。

  瑞特一骨碌坐起来,接口说:野那你干吗不也去参加生日聚会呢,儿子?”

  韦德侧着身子,愁眉苦脸地朝他这边挪着步子。

  “他们没邀请我呀,先生。”

  瑞特把怀表给了美蓝,任她的小手去抓玩。他轻轻站起身来。

  “你别再算那该死的账了,斯佳丽。他们这次生日聚会怎么没邀请韦德?”

  “看在上帝的分上,瑞特,现在别打扰我。阿希礼记的真是一笔糊涂账一什么这次生日聚会?哦,我想,他们没邀请韦德就没邀请吧,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们要是邀请了,我还不让他去呢。别忘了,拉乌尔是梅里韦瑟太太的外孙。梅里韦瑟太太是宁可请一个获得自由的黑奴到她家神圣的客厅,也不愿请我们中的任何人去的。”

  瑞特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看着韦德的脸,看到孩子在不断地往后退。

  “上这边来,儿子,”说着,他把孩子拉到自己身边,“你很想参加那个生日聚会吗?”

  “不想,先生。”韦德说话的口气很硬,但眼皮却耷拉着。

  “嗯。跟我说,韦德,乔·惠丁家的聚会,弗兰克·邦尼尔家的聚会,还有别的小朋友家的聚会,你都参加了吗·”

  “没去,没几家愿请我去的。”

  “韦德,不要撒谎!”斯佳丽转过身大声说,“你上星期不是参加过三次聚会吗!巴特家的,格勒特家的,还有亨顿家的。”

  “你尽可以把各种配上马鞍的骡子当成马拉来凑数,”瑞特不紧不慢地拖着声调说,“你到那些人家里聚会觉得快乐吗?说吧。”

  “不快乐,先生。”

  “为什么?”

  “我一我不知道,先生。黑妈妈一黑妈妈说他们都是白人中的垃圾。”

  “待会儿看我不剥了黑妈妈的皮!”斯佳丽一下子跳了起来,“韦德,还有你,竟敢跟妈妈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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