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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by 玛格丽特.米切尔Margaret Mitchell

  “是的,”她无可奈何地说,“可不可以一”她腼腆而犹豫。“可不可以让我的手在你的衣服口袋里插一会儿?天气太冷,我的手笼都湿透了。”

  “哦一哦,当然可以。你没有手套吗?哎呀,老天,我真该死,这么慢腾腾地走着,还唠叨个没完,你一定是冻坏了,想烤烤火了。驾,沙利!顺便问问,斯佳丽小姐,我光顾自己说话,也没问你一下,这么冷的天你来这儿干什么呀?”

  “我刚从北军的司令部来。”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大吃了一惊,黄眉毛都竖了起来。

  “可,斯佳丽小姐!那些兵一怎么一”

  “圣母玛莉亚,让我编个真正顶用的谎话出来吧,”她急忙在心里祈求道。决不能让弗兰克怀疑她见过瑞特。弗兰克一向把瑞特看成十恶不赦的流氓,规矩的女人和这种人答腔危险得很。

  “我去那儿一我去那儿是想看看有没有军官要买我的剌绣,好捎回家去给他们的太太。我的活儿绣得可好呢。”

  他吓得一下子靠在车座背上,心里既愤懑又惶惑。

  “你到北方佬那儿去了一但斯佳丽小姐!你不该去那儿的。哎一哎……你父亲一定不知道!佩蒂帕特小姐肯定也一”

  “哦,要是你告诉佩蒂帕特姑妈,那我就去死!”她真的急得哭起来了。这会儿她本来就要哭了。因为她又冷又烦。她这一哭效果显着。即使她突然开始脱衣服,弗兰克也不会比这会儿更窘迫、更手足无措了。他的舌头像不听使唤似的,咕咕哝哝地叫着“唉!唉!”,还徒然地朝她打着手势。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觉得自己这会儿应该把她的头拉到自己的肩膀上靠着,同时轻轻地拍拍她。然而他从来没有对女人这么做过,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么活泼美丽的斯佳丽·奥哈拉竟然在他的马车里哭起来了。像斯佳丽·奥哈拉这种生性高傲的人,竟然会去向北方佬兜售针线活儿。他的心像火一般地燃烧了。

  她继续呜咽着,断断续续诉说着,从她的话中他听出塔拉庄园境况并不妙。奥哈拉先生仍然“神志不清”,还要供那么多人吃饭,经济上巳人不敷出。所以她才只好来亚特兰大为自己和孩子挣点钱。弗兰克又哂了几下舌头,这时他突然发现她的头巳经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不知道她是怎么靠过来的。他肯定没有伸手拉过她,但她的头明明巳靠在自己的肩头。斯佳丽依偎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胸口绝望地嗫泣着,这让他既新鲜又兴奋。他怯生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起先还战战兢兢地,后来发现她没反对,就壮起胆子用力拍起来。她是一个多么娇滴滴而孤苦伶仃的弱小女子啊,如今为生计竟亲自去卖针线活儿,真是既勇敢又愚蠢。她竟去跟北方佬做买卖一那也太过分了。

  “我不告诉佩蒂帕特小姐就是了,可你得答应我,斯佳丽小姐,以后别再干这种事情了。你要记住你父亲是一”

  她显得很无助地拿一双湿润的碧眼搜索着他的眼睛。

  “可是,肯尼迪先生,我总得干点什么吧。我不能不管我那可怜的孩子,现在没谁照顾我们了。”

  “你是个勇敢、可爱的女人,”他说道,“但我不能让你做这种事情。你们全家会让你羞辱尽了的。”

  “那叫我怎么办呢?”她抬起噙着眼泪的眼睛看着他,仿佛知道他准有办法似的,期待着他的回答。

  “哦,我现在一时也说不上来,不过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哦,我知道你准会的!因为你很聪明,弗兰克。”

  她过去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现在听到她这么称呼自己,他不由得又惊又喜。这可怜的姑娘一定是心情太沮丧了,以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他觉得自己对她很和蔼,同时也感到自己在尽力保护着她。如果能为苏埃伦·奥哈拉的姐姐做点什么,他当然愿意效劳。他抽出一条红色印花大手帕递给了她,她擦了擦眼泪,羞涩地笑了。

  “我真是个小傻瓜,”她抱歉地说,“请你原谅。”

  “你哪里是个小傻瓜。你是个非常勇敢而可爱的女人,你在努力挑起一副重担。恐怕佩蒂帕特小姐也帮不了你什么。我听说她的财产大半失去了,亨利·汉密顿先生自己的境况也很糟。我但愿自己有个可以让你住的家。不过,斯佳丽小姐,记住,等我和苏埃伦结婚以后,你尽可以住到我们家来,也可以把韦德·汉普顿带来。”

  现在时机正好!天上诸圣和天使肯定一直在守候着她,所以给她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装出一副异常吃惊而窘迫的样子,好像要开口说话却又突然住了嘴。

  “到明年春天我就是你妹夫了,你用不着装糊涂,”他不安地打趣道。这时,他看见她眼里又含着泪水,便吃惊地问院野怎么了,莫非苏埃伦小姐病了?”

  “啊,不,没有!”

  “一定出了什么事,你得告诉我。”

  “哦,我不能说!我不知道!我想她自己一定巳经写信给你了一唉,太丢人了!”

  “斯佳丽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弗兰克,这话我本不想说,不过我原以为你巳经知道了一她巳经写信告诉了你一”

  “告诉我什么?”他在发抖。

  “哦,对你这样的好人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她做了什么?”

  “她真的没写信告诉你?哦,我想她是内疚,不好意思写吧。她应该感到内疚!唉,有这么个妹妹,真丢人哪!”

  这会儿弗兰克连问话的勇气都没有了。他脸色阴沉地坐在那儿瞪着眼看她,手里的缰绳松垮垮地荡着。

  “她下个月就要跟汤尼·方丹结婚了。哦,我真是难过极了,弗兰克。我真不愿告诉你这些。她怕做老姑娘,因此等得不耐烦了。”

  当弗兰克将斯佳丽扶下马车的时候,黑妈妈正站在前门廊上。她站在那里分明巳有好长时间了,因为她的包头布巳经湿了,脖子上紧紧裹着的一块旧围巾上也落了许多雨点。她那张布满皱纹的黑脸上流露出极大的愤怒和忧虑,她的嘴唇比斯佳丽记得的任何时候都噘得高。她朝弗兰克瞥了一眼,当认出他来时,她的表情便变了一呈现在脸上的是高兴、惶惑,还略带几分羞愧。她一边兴高采烈地寒暄着,一边蹒跚地向弗兰克走去,当他跟她握手时,她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还行了个屈膝礼呢。

  “看见老朋友来了,真让我高兴,”她说,“你好啊,弗兰克先生?哦,你看上去真精神啊!我要早知道斯佳丽小姐是跟你出去的,就不担心了。我知道你会照顾好她的。我也刚回来,一看小姐不在,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满街都是些刚放出来的臭黑鬼,她独自出去在城里逛来逛去,把我急坏了!乖乖,你出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感冒还没好呢!”

  斯佳丽狡黯地朝弗兰克眨了眨眼,尽管刚听到坏消息而心情非常沮丧,弗兰克还是露出了笑容。他知道她眨眨眼是告诉他,他们要一起对刚才所说的事严守秘密。

  “你赶快去为我准备几件干衣服,黑妈妈,”她说,“再弄点热茶来。”

  “哎呀,我的天!你这套新衣服算完了,”黑妈妈埋怨道。“让我来烘一烘,刷一刷,晚上参加婚礼时再穿。”

  黑妈妈进屋去了,斯佳丽靠近弗兰克低声说:“今晚你一定在这儿吃晚饭,我们太寂寞了。吃完晚饭我们一块儿去参加婚礼。你一定得陪我们去!不过请你千万别对佩蒂姑妈提起一提起苏埃伦的事儿。她会很伤心的,我也不愿让她知道我妹妹一”

  “哦,不会的!不会的!”弗兰克连忙说,心想,这事儿他连想都不愿想。

  “今天你待我真好,帮了我的大忙。我觉得又有勇气了。”分手时,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一边说着一边向他频送秋波。

  黑妈妈一直在门里边等着,她一进门便高深莫测地瞅了她一眼,然后气喘吁吁地一直跟她上楼,走进卧室。她一声不吭地看着斯佳丽把湿衣服脱下来晾在椅子上,然后服侍她上床睡觉。她端上一杯热茶,拿来一块用法兰绒包着的烫砖头,然后便低头带着歉意和斯佳丽说话,她从没听她这样说过话。“乖乖,我是你妈妈,你怎么不跟我说实话?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然我也犯不着一路跟着你到亚特兰大来。我上了年纪,又太胖,行动不太方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乖乖,你瞒不过我,我是知道你的。刚才你们俩那样子我都看见了,我知道你脑瓜子里在想啥,就像在读叶圣经》一样,我看得一清二楚。我还看见你跟他咬耳朵,听到你提到苏埃伦小姐的事。早知道你追的是弗兰克先生,我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了。”

  “嗯,”斯佳丽简短地答道,一边在毯子底下舒服地蜷曲了一下身子。她很清楚,要阻止黑妈妈寻根究底是办不到的。“那你原以为我是来找谁的呢?”

  “孩子,我不清楚,可你昨天那样子,我可不爱看。我记得佩蒂帕特小姐给玫兰妮小姐写信,说那个叫巴特勒的流氓有很多钱,这话我是不会忘记的。弗兰克先生虽说长得不好看,可他毕竟是个上等人。”

  斯佳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黑妈妈也回敬了她一眼,那眼光里显露的是一种无所不知的神情。

  “哼,你想干什么?去说给苏埃伦听吗?”

  “我要想办法帮助你,好让弗兰克先生高兴呀。”黑妈妈一面说着,一面替斯佳丽掩了掩毯子。斯佳丽静静地躺着,与此同时黑妈妈在屋子里忙活了一阵。发现不用再对她费什么口舌,斯佳丽的心倒也宽了下来。黑妈妈没有要求她作解释,也没有责备她。她什么都明白了,所以也就不再做声。斯佳丽觉得黑妈妈是一个比自己还坚定的现实主义者。一旦她的心肝宝贝受到危险的威胁,她那双斑驳而机灵的老眼,就会以原始人和孩子般的坦诚,锐利地看透一切,看清一切。斯佳丽就是她的心肝宝贝,只要是她的宝贝要的东西,哪怕是属于别人的,黑妈妈也愿意帮她弄到手。至于苏埃伦和弗兰克·肯尼迪的权益,她根本都没把它当回事,只是在心里不怀好意地偷笑而巳。斯佳丽现在正挣扎在困难中,而斯佳丽又是埃伦小姐的孩子。黑妈妈毫不犹豫地支持她。

  斯佳丽认为黑妈妈的不作声就是对她的支援,脚边的那块烫砖头使她感到暖烘烘的,于是刚才回家路上闪烁着的一线希望,渐渐燃成熊熊大火了。这片火焰烧过全身,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评评跳着,血液在全身的血管里涌流。她的体力又重新恢复了,一时兴奋得几乎要大笑出来。我终究还没有完全被打垮,她兴高采烈地想着。

  “把镜子给我,黑妈妈。”她说。

  “把肩膀盖好,别露出来。”黑妈妈命令道,一边将镜子递给她。她那两片厚嘴唇微笑着。

  斯佳丽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

  “我的脸苍白得像鬼一样了。”她说,“头发乱得像马尾巴。”

  “可不是?你是不像以前了。”

  “嗯……外面雨下得很大吗?”

  “是的,似泼水一般呢。”

  “唔,无论如何你得替我上趟街。”

  “这么大的雨,我不去。”

  “不,你得去,要不我就自己去。”

  “什么事不能等等再办呀?这一天下来你也够累的了。”

  斯佳丽一面照着镜子一面说,“我想买瓶香水。这样你可以替我洗一下头,搽上点香水。再买一瓶榲脖子浆,好把我的头发弄得平整些。”

  “这样的天气,我是不会替你洗头的。我也不会给你搽香水,学那种放荡女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决不允许你这么干。”

  “不行,我就是要这样。你在我钱包里找一下,有个五块的金币,你拿上,上街去。还有一嗯,黑妈妈,你去城里顺便可以给我买盒胭脂来。”

  “那是什么玩意儿呀?”黑妈妈满腹狐疑地问道。

  斯佳丽下意识地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她真不知道黑妈妈在多大程度上是受她指使的。

  “你别管,去买就是了。”

  “我不知道的东西,我是决不会去买的。”

  “如果你一定想知道,那我告诉你,是搽脸用的。别站在这儿像癞蛤蟆似的鼓着腮帮子,快去吧!”

  “搽脸的!”黑妈妈突然喊道,“搽脸用的!唉,你现在长大了,我不能揍你了!我一辈子也没有丢过这种脸!你准是发昏了!埃伦小姐这会儿准要从坟墓里站起来了!把脸搽得像个一”

  “你总知道我外婆罗比亚尔是搽脸的,而且——”

  “是啊,她还光穿一条衬裙呢,上面的汗水都透得过来,裙子裹得紧紧的连腿子都露出来了,可这并不是说你也可以这样。老一代小姐们当姑娘的时候,就是那种习俗,现在时代不同了,而且——”

  “我的天哪!”斯佳丽火了,她掀开身上盖的毯子吼道:“你给我回塔拉庄园去!”

  “你不能赶我回塔拉庄园去,除非我自己愿意回去。我是自由人,”黑妈妈怒气冲冲地说,“我就是要呆在这儿,回床上去。你会着凉得肺炎的。好好躺下吧,乖乖。听我说,斯佳丽小姐,这种天气你是不能出门的。哎呀,你怎么和你爸一样!快回床上去吧一我不会去替你买搽脸的东西!要是被人知道我家的孩子买这种玩意儿,那可要把脸都丢尽了!斯佳丽小姐,你长得够标致、够可爱的了,用不着搽这种东西。乖乖,你听着,只有婊子才用这种玩意儿啊。”

  “那,她们搽了不是好看多了吗?”

  “哎呀,主啊,你听她都说了些什么!乖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把你的湿袜子脱下来吧,乖乖。我不能让你自己去买那玩意儿。埃伦小姐会来找我的。快回床上躺着去吧。我替你去买,行了吧。我说不定能找到一家没有人认识我们的铺子。”

  那天晚上,在艾尔辛太太家,芳妮的婚礼如期举行,老利维和其他乐师奏着舞曲,斯佳丽环顾周围,心情很愉快。她又能参加晚会了,因此非常兴奋。她也为自己受到热情款待而高兴。她挽着弗兰克的胳膊走进屋子的时候,大家都朝她走过来,嚷嚷着表示欣喜和欢迎,有的还亲她,与她握手,并说他们可惦记她了,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回塔拉庄园去了。那些男子看来也都颇有绅士风度,因为曾几何时她还让他们伤透了心,如今他们一点也不耿耿于怀;而那些姑娘们对她过去曾想方设法夺走她们情人的往事,也丝毫不存芥蒂。连战争结束那会儿待她十分冷淡的梅里韦瑟太太、惠丁太太、米德太太和其他几位寡妇,也都忘了她轻浮的行为,忘了她们自己曾对这种行为的指责,记得的只是她跟她们大伙儿一样遭受了战争的创伤,只记得她是佩蒂的侄媳、查尔斯的遗孀。她们吻她,噙着眼泪小声地谈起她亲爱的母亲的后事,还详细地打听她父亲和妹妹们的情况。大家都问起玫兰妮和阿希礼,问他们俩不回亚特兰大来的原因。

  尽管斯佳丽对自己受到的欢迎感到高兴,但心底却有一种拼命想掩饰的尴尬,这尴尬来自她身上那套天鹅绒衣服。尽管黑妈妈和厨娘使出浑身解数将这条裙子用装着滚水的水壶熨烫过,用干净的刷子刷过,还在火上烤过,可它仍然一直湿到膝盖,裙边依然污渍斑斑。斯佳丽生怕有人看出她这身衣服曾经淋过雨,从而知道她仅有这么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当她看到其他许多来宾身上穿的衣服还远不如她的漂亮时,心里才感到一丝欣慰。她们那些裙子都很旧,都小心地织补和烫过。而她这身裙子,虽说有点儿湿,却是完整的,新的,一实际上,除了芳妮那套白缎的结婚礼服之外,晚会上只有她身上穿的这条裙子最新了。

  想起佩蒂姑妈跟她提起过艾尔辛家的经济状况,她真不知道他们家做白缎礼服的钱是从哪儿弄来的,还有那些买点心、装饰屋子和请乐师的钱。钱一定花了不少。或许钱是借来的,再不就是整个艾尔辛家的人都为这奢侈的婚礼出了力。斯佳丽觉得,在这种困苦的时期举办这样的婚礼,就像塔尔顿家为儿子立墓碑一样铺张浪费。她跟当时站在塔尔顿家墓地上一样心里产生了恼怒和反感。挥金如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为什么这些人还摆出往日那种架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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