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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by 玛格丽特.米切尔Margaret Mitchell

  由于缺乏经验,经营这个锯木厂对她来说还是很不轻松的,何况现在竞争也比当初激烈多了,因此晚上回家的时候,她总觉得异常疲倦,心里又烦躁又担忧。所以,每当弗兰克带着歉意清清嗓子说“宝贝儿,要是换了我,我就不会这么做,不会那么做”之类的话时,她只有拼命耐住性子不发作,但往往又忍不住。既然他自己没有胆量出去赚钱,那为什么老找她的岔子呢?何况他唠唠叨叨说的那些话又都那么蠢!这年头,她像不像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这不适合女人经营的锯木厂在不断赚他们所急需的钱,她和她的家庭,还有塔拉庄园都在等钱用,就是弗兰克自己也在等钱用啊。

  弗兰克需要安静地休养。那场他极其认真地参与了的战争,毁坏了他的健康,断送了他的财产,并让他变成了一个老头。然而对这一切,他并不感到遗憾。经过四年的战争,他对生活的要求只剩下和平和仁爱了。他只求周围看到的都是友善的面孔,只求听见的都是朋友们的赞扬。不久,他发现家庭的和平是有代价的,这代价就是不管斯佳丽想做什么,一概都得顺着她。就这样,由于疲惫不堪,他答应了她提出的条件,从而换得了和平。寒冷的黄昏,当他从外边回来,斯佳丽替他开门,嫣然一笑,然后又在他的耳朵上、鼻子上,或是其它不恰当的地方吻一下时;在温暖的被窝里,当他觉得她的头依偎在他的肩头沉睡时,他就觉得这代价是值得的。只要凡事都依着斯佳丽,家庭生活就可以过得很愉快。然而,他所获得的和平是虚无的,徒然有一个和平的外表,因为为了换取这种和平,他巳拿婚姻生活应该享受的一切去作了代价。

  “一个女人应该把心思都花在自己的家庭和家里人上,不能像男人一样在外边瞎闯,”他想道,“如此看来,只要她有一个孩子——”

  一想到孩子,他便露出了笑容,从此他便常常想到孩子。而斯佳丽却开诚布公地说她不要孩子,但从另一个方面说,孩子是很少会等着让你去请他们来的呀。弗兰克知道许多女人说不要孩子,那只不过是因为愚蠢和恐惧。如果斯佳丽有了孩子,她准会很喜欢的,并且会跟别的女人一样,心甘情愿地守在家里照顾孩子。到那时候,她就不得不卖掉那锯木厂,于是问题也就解决了。女人必定要有了孩子后才会真正感到快乐,弗兰克明白,斯佳丽并不快乐。尽管他对女人了解甚少,但对斯佳丽的常常觉得不快乐,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有时半夜醒来,会听见枕边有轻轻的嗫泣声。当他第一次感觉到床因为斯佳丽的抽泣而微微震动时,曾经惊讶地问:野怎么了,宝贝儿·”而回答他的却是一声情绪激动的怒吼:野哦,别管我!”

  不错,有了孩子她就会快乐的,也会使她不再分心去干跟她毫不相干的傻事了。有时弗兰克不胜感慨,自己逮住了一只羽毛鲜艳华丽的热带鸟,而对他来说,只要有一只鹪鹩也就行了。其实,鹪鹩比热带鸟还强多了呢。

  四月的一天晚上,正下着大雨,汤尼·方丹从琼斯博罗骑马而来,那匹马跑得浑身是汗,都快累死了。他一下马就来敲门,把弗兰克和斯佳丽从睡梦中吵醒,吓得他们心惊肉跳。于是斯佳丽在过去的这四个月里第二次深深感到“重建”这两个字的深刻意味,也对威尔所说的“我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头呢”那句话的意思有了更深刻的领会,又对阿希礼那天在塔拉庄园寒风瘭冽的果园里对她凄凉地说“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境况比战争更严峻一比俘虏营更糟糕一比死亡更可怕”领悟得更确切了。

  她首次面对“重建”是那次得知乔纳斯·威尔克森可以凭借北方佬的势力把她撵出塔拉庄园的时候。但是,汤尼的到来让她更觉得“重建”这两个字所包含的可怕的含义。汤尼冒着大雨摸黑而来,但没过几分钟,就又摸黑走了,从此一去没回。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给她掀开了一重帷幕,向她展示了一片恐怖的新景象,使她绝望地感到这重帷幕是再也不会落下去了。

  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敲门人匆忙、急促地砰砰敲着门,她紧紧地裹着晨衣,站在楼梯顶朝楼下过道里望着。她刚瞥见汤尼那张黑脸上的愁容,汤尼赶忙探身吹灭了弗兰克手里的蜡烛。她匆匆摸黑走下楼梯,抓住了汤尼冰凉的湿手,只听他压低嗓门说:“后面有人追我一我要到得克萨斯州去一我的马快要死了一我也快饿死了!阿希礼说你们会一别点灯!别把黑人吵醒了我不愿意连累你们。”

  他们把厨房里的百叶窗都拉下,又把窗帘都放下,他这才肯让弗兰克点起一盏灯。接着他便急急忙忙地跟弗兰克谈起话来,这时候斯佳丽四下奔忙着给他弄饭吃。

  他没穿大衣,全身都让雨淋得湿透了。他也没戴帽子,乌黑的头发都粘在他那颗小脑袋上。但当他贪婪地灌下斯佳丽递给他的那杯威士忌时,那双一眨一眨的小眼睛里流露出他们方丹家的孩子人人都有的那种兴奋,只是那天夜里他的那种兴奋让人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斯佳丽觉得谢天谢地,因为这会儿佩蒂姑妈正在楼上死死地睡着,鼾声正浓呢。要是让她见到这种阴森森的情景,准会昏过去的。

  “那个该死的畜牲,”汤尼一边骂,一边伸出空杯子来还要酒喝,“我一直骑着马拼命地跑,现在如果不赶快离开这儿,怕是要给活剥皮呢,不过这么跑也是值得的。天哪,这样跑是没错的!我打算跑到得克萨斯州躲起来。我跟阿希礼一起在琼斯博罗,是他让我来找你们的。你再替我搞匹马来吧,弗兰克,我还要一点钱。我的马快死了一一路拼命地跑,没歇过气呢一而且我也昏了头,既没穿大衣,也没戴帽子,两手空空地跑出家门。不过我们家其实也没什么钱。”

  他笑了起来,馋馋地吃着一盆涂着厚厚一层白花花奶油的冷玉米饼和冷大头菜叶。

  “你把我的马骑去好了,”弗兰克平静地说,“我身边现在只有十块钱,但明天早上一”

  “着急上火的,我等不了,”汤尼加重语气说,但仍显得很高兴,“他们说不定就在后面跟着呢。

  我动身的时候走得很匆忙。当时要不是阿希礼把我从房里拉出来,催促我快上马,我肯定还傻傻地呆在那里,这会儿恐怕颈梗都巳经直了。阿希礼真是好哥们。”

  这么说阿希礼跟这可怕的纠葛有牵连。斯佳丽双手压住了喉咙,浑身冰凉。阿希礼这会儿巳经落到了北方佬手中了吗?哎哟,弗兰克为什么不把事情问个明白?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冷淡,好像这事是理所当然的似的?她耸了耸肩,想开口问问。

  “为什么一”她开口说,“是谁一”

  “就是你父亲以前的那个监工一那个该死的一乔纳斯·威尔克森。”

  “你把——他死了钥”

  “哎呀,斯佳丽,我的天,”汤尼老大不高兴地说,“我一旦动手砍了人,你以为我只拿刀背刮刮他就行了不成?不,老天,我把他剁成了肉泥。”

  “好,”弗兰克毫不在意地说,“我一直就讨厌那家伙。”

  斯佳丽看了看他。这可不是那个柔和温顺的弗兰克一不是那个她熟悉的、总是神经质地捋胡须、可以随便让人欺侮的弗兰克。他现在的神情非常干脆,非常冷静。面对这种紧急情况,他一句废话也没说。他是个男子汉,汤尼也是个男子汉,而对付现在这种严酷局面是男人的事,没女人的份儿。

  “可阿希礼一他也一”

  “不。他想杀死他,可是我告诉他,这是我的权利,因为萨丽是我的弟媳,最后他总算想通了。他陪我一块儿去了琼斯博罗,因为他担心我会输给威尔克森。不过我看阿希礼不会牵连到这件事里去的。我希望这样。给这块玉米饼涂一点果酱吧。再给我包上点吃的好吗?”

  “你把情况全给我说了吧,要不我可要尖叫了。”

  “别忙,等我走了后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趁弗兰克备马,我就给你说说吧。威尔克森这狗杂种干的坏事够多的了。你那税款就是他搞的鬼,这你是清楚的。这仅仅是他干的卑鄙勾当中的一件。最可恶的是他一直在挑唆黑人。我要是早点知道我这辈子早晚会把黑人恨之人骨就好了!这帮黑鬼真是不得好死,他们对那些流氓恶棍的话句句都信,把我们对他们的好忘得干干净净。现在北方佬在商量什么让黑人参加选举,反而不让我们参加选举。你看,凡是在邦联军队里服过役的人都被剥夺了选举权,全县只有极少的民主党人没有被剥夺选举权。假如黑人都有了选举权,那我们就完了。该死的,这是我们的国家!不是他们北方佬的国家!天哪,斯佳丽,我们巳忍无可忍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们一定得采取行动,哪怕是再打一场战争。用不了多久,我们这里就会有黑人法官、黑人议员了一这帮从密林里来的黑皮猴一”

  “请一快点告诉我!你们干了些什么?”

  “这块玉米饼请慢点儿包,让我再吃一口。哦,当时到处都在传说威尔克森的什么黑人平等的玩意儿搞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呀,对了,他按时给那些愚蠢的黑人谈这些玩意儿。他竟胆大包天说什么一说什么一”汤尼不由得吞吞吐吐起来,“说黑人有权跟白种女人一”

  “哦,汤尼,真有这事?”

  “哎呀,真的!难怪你听了反感。不过,情况很紧急,斯佳丽,这对你也不是什么新闻。他们在亚特兰大也一直在宣传呢。”

  “我——我不知道。”

  “嗯,弗兰克可能还瞒着你。不管怎么样,从那以后我们都想到要在夜里偷偷去拜访这位威尔克森先生,以便好好照管他一下,可是我们还没能一你记不记得从前在我们家做工头的那个叫尤斯蒂斯的黑鬼?”

  “当然。”

  “就是这个尤斯蒂斯,今天跑到了我家厨房门口,当时萨丽正在厨房里做饭一我不知道他跟她都说了些什么。现在看来我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不过,他确实说了些什么,接着我听到萨丽叫了起来,我连忙赶到厨房,看见那家伙喝得烂醉,像条野狗一对不起,我不小心说漏了嘴!”

  “接着说!”

  “我开枪杀了他,母亲赶来照料萨丽的时候,我就跳上马赶到琼斯博罗去找威尔克森了。这事儿应该由他负责。要不是他,那该死的黑人傻瓜是决不会想到这种事的。经过塔拉庄园时,我碰到了阿希礼,他一听说这事儿,当然就陪我一起去了。他说这件事让他去干,因为威尔克森对塔拉庄园所干的一切巳让他忍无可忍,但是我说,不,这是我的事,因为萨丽是我巳故兄弟的妻子。他还是跟我一起去了,一路上我俩还争论不休。等我们到了,天哪,斯佳丽,你猜怎么着,我竟连手枪都忘带了。我把枪放在了马厩里。我气昏了头,竟然忘了一”

  他停了一下,咬了一口那硬邦邦的玉米饼,斯佳丽却在那里瑟瑟地抖着。方丹家的人一发起火来就杀气腾腾,这在县里的历史上是早巳闻名了的。

  “所以我就不得不用刀子去对付他了。我在酒吧里找到了他。他在一个角落里坐着,我一把抓住了他,阿希礼在一旁替我挡住其他人。我先跟他说清了道理,然后将刀捅进了他的身子。哎,我还没有感觉到,事情就完结了,”汤尼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阿希礼将我推上了马,并叫我到这里来找你们。在紧要关头阿希礼是好样的。他头脑清醒,遇事不乱。”

  弗兰克走了进来,他肩膀上挂着件大衣,他把它交给了汤尼。这是他仅有的一件厚大衣,但是斯佳丽并没有反对。这件事情她好像完全站在局外,因为这纯属男人的事。

  “可是汤尼一你们家可少不了你。真的,如果你回去解释一下一”

  “弗兰克,你娶了一个傻瓜老婆吧,”汤尼一边咧着嘴笑,一边使劲地穿大衣。“她还以为一个男人替女人挡住黑人的侮辱会得到北方佬的奖赏呢!是啊,有奖赏,那就是军事法庭和绞索。亲我一下吧,斯佳丽。弗兰克不会介意的,或许你永远见不着我了。得克萨斯州离这里可远着呢。我不敢写信,所以请你们告诉我的家人,说我到过这儿,一路平安。”

  她让他亲了一下,于是两个男人便走进了倾盆大雨中,并站在后门廊里又谈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听见一阵马踏积水的声音,汤尼走了。她将门打开一条缝,看见弗兰克正将一匹喘着大气的跛马牵进车马房。她重新关上门,两腿发抖地坐了下来。

  现在她明白了“重建”两字的意义,也明白自己的屋子仿佛是被腰里围着遮布、裸露着身子的野蛮人包围着。这时,许许多多她近来不太在意的事一起涌进了脑海:她记起曾经偶尔听到的谈话曰记起有时男人们在聊天,她一进屋他们便一下子都不做声了;记起一些当时她觉得无足轻重的琐事;还记起弗兰克徒然对她提出的多次警告,不许她赶车去锯木厂,因为旁边只有弱不禁风的彼得大叔在保护她。现在这一切串起来,成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那些黑人得势了,背后有北军的剌刀在为他们撑腰。她会被他们杀了,会被他们奸污,而且很可能事情会不了了之,拿他们没办法。谁敢替她复仇,就会被北方佬绞死,甚至不用经过法官和陪审团的审讯。北军军官对法律一窍不通,他们也不问案情的实际情况,便装模作样开庭审判,把绞索套进南方人的脖子。

  “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她怀着无可奈何的恐惧,痛苦地拧着双手想,“像汤尼这样的好小伙子,为了保护自家的女人不受侮辱,把一个黑醉鬼和一个流氓成性的叛贼杀了,而我们除了眼睁睁看着这些魔鬼仅仅为了这事就要把他给绞死,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巳忍无可忍了!”汤尼这么喊过,他是对的。我们是忍无可忍了。但是,处于现在这种无可奈何境地的大家,除了忍受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不由得发起抖来。她平生头一次看到有些人和事是不容她过问的,看到她斯佳丽·奥哈拉受尽惊吓、无可奈何,却无关紧要。在南方各地有成千上万她这样的女人,受尽了惊吓,却无可奈何。但是,还有成千上万的男人,尽管他们在阿波马托克斯放下了武器,但现在重又拿起了武器,时刻准备着,一旦需要就立刻不惜生命去保护妇女。

  汤尼脸上出现的某种神情同样也在弗兰克的脸上显现出来,近来她在亚特兰大其他男人脸上也看到这种神情,但她只是注意到而没费心去分析。这种神情,跟她曾经见到过的投降后从战场归来的男人们脸上那种疲惫、绝望的神情有天壤之别。那些男人除了想回家之外什么都不关心。现在他们又在关心一些事情,麻木的神经又开始恢复生机了,传统的精神又开始燃起了火焰。他们怀着冷酷的痛楚关心着周围的一切。他们像汤尼一样,心里在想院“我们忍无可忍了!”

  她亲眼目睹了一些南方的男人战前说话细声细语,颇为迷人,可是在战争后期那些绝望的日子里都变得无所顾忌、冷酷无情。然而,刚才在这两个隔着烛光相互注视的男人脸上,有某种非同寻常的东西,这东西既让她感到鼓舞,又让她觉得害怕一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怒火,一种无法阻挡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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