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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by 玛格丽特.米切尔Margaret Mitchell

  穿衣服没人帮忙是很费劲儿的,但她终于把它穿上了。她戴上那顶饰着别致羽毛的帽子,急忙奔到了佩蒂姑妈的房里,对着一面长镜子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她看上去多美啊!帽子上的羽饰让她看起来精神抖擞,天鹅绒的苔绿色映得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差不多像翡翠一样,那件衣服显得十分鲜艳大方,简直无与伦比。能重新穿上漂亮衣服真是太好了。见自己这么漂亮,这么有魅力,她得意极了,情不自禁凑到镜子上亲了亲自己,完了又觉得自己这种傻乎乎的举动好笑。她把母亲的一条细毛方巾围上,可这条褪色的方巾跟她那身苔绿色的裙子极不相称,使她看上去略微有点寒酸。她打开佩蒂姑妈的壁橱,挑了件黑细布的斗篷披了上去,那是佩蒂礼拜天才舍得穿的薄秋衫。她又往自己穿过的耳垂上挂了一对从塔拉带来的钻石耳坠,并晃了晃脑袋,看看效果如何。耳坠子嗒嗒作响,声音也十分悦耳。她暗自想,跟瑞特说话时,一定得多摇几回头。摇晃着的耳坠能使姑娘们显得格外活泼可爱,让男人倾倒。

  佩蒂姑妈除了现在戴在手上的那副手套之外没有别的手套,真遗憾。女人不戴手套实在不体面,但斯佳丽从离开亚特兰大以后就一直没戴过手套。在塔拉庄园干了好几个月的重活后,她的手也变得粗糙了,这双手现在远远谈不上漂亮了。唉,现在巳经没办法可想了。她把佩蒂姑妈的一个小巧的海豹皮手笼拿来套在了自己裸露着的手上。斯佳丽觉得这一下她样样齐备,看上去像样了。见到她的人谁也不会怀疑她贫穷拮据了。

  不能让瑞特怀疑自己穷,这是至关重要的。必须让瑞特觉得她是纯粹因为感情才去找他的。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出了大门,那厨娘自管自在厨房里大声唱着,并没注意她。为了避开邻居们无时不在的目光,她急匆匆地沿着贝克街走去,走到了常春藤街一幢被大火烧毁的房子前,在一块下车台上坐了下来,想等着搭辆顺路的马车。太阳在匆匆飘过的云层后面忽隐忽现,淡淡的阳光照在街面上,没有一点暖意,风儿将她的裙边吹得不停地飘动着。天气比她想象的要冷,她将佩蒂姑妈那件薄斗篷紧紧地裹在身上,并坐立不安地哆嗉起来。她打算步行穿过城区到北方佬的兵营去,一辆破马车在街头出现了。赶车的是个老太婆,上嘴唇上沾满了鼻烟,一顶褐色斜纹布的太阳帽底下藏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拉车的是一头懒洋洋的老骡。她正朝市政厅方向驶去,她非常勉强地同意让斯佳丽搭车。不过,她显然对斯佳丽的衣服、帽子和手笼看不顺眼。

  “她还以为我是个轻浮女人呢,”斯佳丽想,“不过,也许她的看法不错!”

  后来她们到了市中心的广场上,眼前矗立着市政厅的白色圆顶建筑。斯佳丽向那个老太婆道了谢,跳下了车,看着这乡下女人赶车离去。她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着,想弄清楚有没有人看见她。然后她拧了拧自己的面颊,想让它们显出点血色来。她又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想把它们咬红些。她整了整帽子,理了理头发,又向广场四周扫了一眼。只见那座二层楼的红砖市政厅虽经历了城火之灾,却依然完好,但在灰色的天空下却显得既破旧又孤零。市政厅楼就在广场中央,楼周围全是一排排肮脏的、溅满泥浆的供军队住的木棚子,广场上都布满了。北方佬的兵在那儿到处游荡,斯佳丽犹豫不决地看着他们,她的勇气稍稍减少了一点。她该怎么走进敌人的营地去找到瑞特呢?

  她朝着那条街上的消防站方向望去,只见两扇拱形的大门紧闭着,两名哨兵在那幢房子的两边一来一往地走动着。瑞特就在里面,可是她怎么去跟那些北方佬士兵说呢?他们又会说些什么?她挺了挺胸。想当初杀死那个北方佬的时候也没觉得害怕,现在只是去跟北方佬说话,有什么可怕的?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泥浆中的踏脚石穿过大街,一直走到消防站前,一个士兵走上前拦住了她,他穿着蓝色的军大衣,为了挡风,扣子一直扣到了脖子上。

  “你有什么事,太太?”他一口中西部的土音,可说话的态度却是又客气又恭敬。

  “我要看这里边的一个人一他是个犯人。”

  “嗯,这我可不知道,”那士兵挠着头皮说,“对来探监可控制得紧,不让随便进,而且一”他忽然停住了,仔细打量着她的脸。“怎么了,太太!你不要哭呀!你到那边的营区司令部去跟我们长官说说吧,他们是一定会让你见的。”

  斯佳丽本来就没有要哭的意思,听了这话便对那士兵微微笑了一下。他向另一个正不紧不慢巡逻的士兵说院野喂,皮尔,你过来一下。”

  另一个哨兵是个大个子,他用蓝军大衣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可他那黑黑的络腮胡子却讨厌地在外面鼓着。他踩着烂泥朝他们走来。

  “你带这位太太到司令部去。”

  斯佳丽向他道了谢,就跟着另一个哨兵走了。

  “当心,太太,站稳了。”那士兵搀着斯佳丽的手臂说,“把裙子撩起点儿,免得溅上泥浆。”

  从那络腮胡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也同样带着重重的鼻音,但是那声调却和善而令人愉快,他紧紧地搀着她,显得恭恭敬敬。这么看来,北方佬一点儿也不坏啊!

  “今天冷啊,太太们这种天出门可真受罪了,”那护送的士兵说道,“你是从老远来的吗?”

  “哦,是挺远的,得从城那头过来呢。”她答道。见他说话和气,她心里觉得很温暖。

  “太太们这种天气是不该出门的,”那士兵带着责怪的口气说,“这些日子流感可厉害了。哦,这里就是营区司令部,太太一怎么了?”

  “这房子一这房子就是你们的司令部?”斯佳丽抬起头来看了看广场上那排她熟悉的漂亮的住宅栅栏,差点儿叫出声来。打仗那会儿,她不知多少次来到这幢房子里参加过社交聚会。这里曾是个华丽的娱乐场一可现在它顶上飘扬的是一面合众国的旗帜。

  “你怎么了?”

  “没什么一没什么一我只不过想起以前我有熟人在这儿住。”

  “哦,太糟糕了。我想要是他们自己来看一下的话,准认不出来了,里面不成样子了。好吧,你进去吧,太太。去跟那个队长说吧。”

  斯佳丽一边抚摸着破损的扶手一边走上了台阶。她推开了大门。门厅里黑咕隆咚的,地窖一样凉嗖嗖的,一个瑟瑟发抖的哨兵正靠着一排关着的折叠门站着,在过去那些美好的日子,折叠门里曾是餐厅。

  “我要见队长。”她说。

  他拉开了门,她走了进去。她的心评评直跳,脸颊因为窘迫和激动而变得绯红。屋子里有一股空气不畅的闷气,混杂着火炉的烟味、烟草味、潮湿的毛料军装味,还有很久没洗澡的身上发出的臭味。她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看见的光秃秃的墙壁上还残留着撕破的糊墙纸,成排的蓝军大衣和耷拉着的军帽在墙钉上挂着,屋子里生着熊熊的炉火,一张长桌上摆满了文件,好多穿铜钮扣蓝军服的军官在里面。

  她咽了一口唾沫,总算张开了口。绝对不能让这些北方佬觉得自己害怕。她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尽量让自己显得妩媚动人一些。

  “哪位是队长?”

  “我就是。”一个敞着军服没扣钮扣的胖子说。

  “我要见一个犯人,瑞特·巴特勒船长。”

  “又是巴特勒!这人交际倒很广,”队长将嘴上嚼过的雪茄拿下来笑道。“你是他的亲戚吗,太太·”

  “是的一是的一是他妹妹。”

  他又笑了起来。

  “他的妹妹可不少啊,昨天刚来过一个妹妹呢。”

  斯佳丽的脸刷地红了一下。准是常跟瑞特厮混的妓女中的一个,也许就是那个叫沃特林的女人吧。现在这些北方佬准把她也当作其中之一了,这怎么让人忍受得了!哪怕是为了塔拉庄园,她也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她再也受不了这种侮辱了。她转过身去,忿然伸手去抓门的把手,突然另一名军官走到她跟前,他脸刮得很整洁,年纪很轻,长着一双明快而和蔼的眼睛。

  “稍等一下,太太。请在火炉边烤会儿火,好吗?我来替你想想办法。你叫什么名字?昨天来的那位一那位女士他拒绝见呢。”

  她在他指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朝那个一脸窘相的胖队长狠狠瞪了一眼,报出了自己的姓名。那位和气的青年军官匆匆披上大衣,离开了屋子,其他人便移到桌子另一头,一边抓着文件一边压低嗓门交谈着。斯佳丽满怀感激地把脚朝火炉伸去,她这时才觉得自己那双脚巳冻得冰凉,后悔没想到垫一片硬板纸在鞋底的破洞上。没过一会儿,她就听到门外隐隐约约有说话声,接着她听到了瑞特的笑声。门开了,一股穿堂风刮进屋里来,瑞特出现了,他没戴帽子,肩上胡乱披着一件长斗篷。他没刮脸,身上很脏,也没系领带,尽管衣衫不整,但他似乎依然神采奕奕,一见到她,一双黑眼睛便闪烁出欣喜的光芒。

  “斯佳丽!”

  他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她跟从前一样,顿时觉得他的手充满了热情、活力和兴奋。她还没来得及想他会怎么样,他便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面颊,小胡子扎得她怪痒痒的。当他感到她受惊的身躯想挣开时,便立刻搂着她的双肩说:野我亲爱的小妹!”一边低头朝她笑,好像见到她对他的爱抚无可奈何觉得喜滋滋似的。见他趁机为所欲为,她只好报以微笑。真是个流氓!连坐牢也没有使他有一点儿改变。

  那个胖队长衔着雪茄正和那个目光和蔼的军官叽叽咕咕说着话。

  “你真是乱来,怎么能把他带出消防站。你是知道命令的。”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亨利!要是让这位太太待在那车库里,准会冻僵的。”

  “好吧,好吧,这事儿由你负责。”

  “你们放心,各位先生,”瑞特一面转过头去对他们说道,一面仍把斯佳丽搂得紧紧的,“我一我妹妹没有给我带锯子、锉子什么的帮我逃跑。”

  他们都笑了,这会儿斯佳丽立刻朝四周望了一下。哎呀,我的天,难道让她当着这六个北方佬军官的面跟瑞特谈话吗?难道他真是个重犯,非得随时有人监视不可吗?她为难的神色被那个和善的军官看了出来,他推开一扇门,里面有两个士兵,见他进去立刻站起身来,他低声跟他们说了几句。那两个士兵便拿起枪,关上门走到门厅里去了。

  “你们可以待在值班室里,”那青年军官说,“不过不许把门闩上,外边有人守着。”

  “你看,他们把我当成铤而走险的家伙了,斯佳丽,”瑞特说,“多谢了,队长。你这人真太好了。”

  他随随便便向他鞠了个躬,便抓住斯佳丽的胳膊,将她拉起来,推着她走进了那间肮脏的值班室。她永远都不会记得这间屋子到底是什么样儿,她只知道它很窄小,光线很暗,并且一点也不暖和,破破烂烂的墙上钉着手写的纸条,椅子上铺着还残留着毛的牛皮。

  瑞特随手掩上门,迅速走到她跟前,低下头来。她知道他想干什么,便赶忙扭开头,与此同时从眼梢上送给他一个媚笑。

  “现在我还不能真正吻你一下吗?”

  “像个好哥哥那样在我额头上亲一下吧。”她严肃地说。

  “不,多谢。那我宁可等待,等待你真正愿意让我好好吻一下的时候。”他的目光投到了她的嘴唇上,在那里停留了片刻。“你能来看我,真是太感谢了,斯佳丽!自从被监禁,你是第一位来看我的有身份的公民,坐牢的人见到朋友来探监总是很感激的。你是什么时候到城里来的?”

  “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才到,今天上午就来看我了?哎呀,亲爱的,你真是太好了。”他朝她微笑着,那种真正感到快乐的表情是斯佳丽从没见过的。斯佳丽心里是又兴奋又好笑,便装作腼腆的样子低下了头。

  “当然,我是马上来看你的。佩蒂姑妈昨晚谈起了你的情况一我,我一夜都没睡好,这事太糟了。瑞特,我心里可难过了呢!”

  “怎么了,斯佳丽!”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带着颤抖。斯佳丽抬起头看着他黝黑的脸庞,丝毫没发现那种她熟悉的怀疑和嘲弄的神色。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不由得低下了头,心里一片纷乱。事情进展得甚至比她想象的还顺利。

  “能再见到你,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就是坐牢也值得。刚才他们把你的名字报给我听,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道,那天夜里在马虎村附近,我是出于爱国心才干出那样的事来的,我总以为你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可是,现在你来看我了,我想这说明你巳经原谅我了。”

  一想到那天夜里的事,尽管隔了这么久,她立刻感到怒火中烧,然而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愤怒,扬了扬头,那对耳坠便晃荡了起来。

  “不,我并没有原谅你。”她说,还噘了噘嘴。

  “又一个希望破灭了。我曾把自己献给了国家,在富兰克林的雪地里赤着脚战斗过,还患过最严重的疟疾,我吃过的苦是你闻所未闻的,事到如今你难道仍然不给我希望吗?”

  “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吃苦的事,”她答道,一边仍噘着嘴儿,一边却从眼梢里朝他微笑着。“我一直认为你那天夜里的行为很可恶,我也永远不打算原谅你。你竟然不顾我面临的危险,把我扔下一走了之!”

  “可是结果你没碰到什么危险呀。所以,你看,我对你的信心并没错。我知道你会平平安安地回到家,路上会有老天保佑的,也不会遇到北方佬。”

  “瑞特,你到底为什么要做那样的蠢事?你明明知道我们会被打败的,为什么临到最后还要去参军呢?你一直说,只有傻瓜才会把自己的身体送去当枪靶子!”

  “斯佳丽,原谅我吧!一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惭愧!”

  “嗯,既然你能为自己那样对我而感到惭愧,我就高兴了。”

  “你误解了。抛下你不管那件事,抱歉得很,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问心有愧。可是参军的事一我一想起当初参军,穿着亮晃晃的靴子,雪白的亚麻布制服,身边只挂着两支决斗手枪一我还想起穿破了靴子光着脚在寒风瘭冽的雪地里一走就是几十英里,身上没大衣,肚子里空空如也……我实在是不懂,当初我怎么就没逃跑?当初全凭一种非常单纯的狂热。但是这种狂热确实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血液中。南方人永远也无法容忍自己的事业遭到失败。不过,不用讲什么理由。只要你能原谅我也就够了。”

  “我没有原谅你啊!我觉得你是一头猎犬。”不过她说到“猎犬”两字的时候声调非常亲热,那亲热劲儿简直可以用“宝贝”两字来代替了。

  “别骗我了。你巳经原谅了我,不然像你这样年轻的太太,怎么会不怕北方佬的岗哨,到牢里来探监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表示仁慈?还穿着天鹅绒的衣裳,插着羽毛,还带着海豹皮的小手笼,这么漂漂亮亮的。斯佳丽,今天你真是美极了!谢天谢地,你不用再披麻戴孝,不再是衣衫褴褛了!我看见女人穿得破破烂烂,或者老是披着黑纱,就觉得讨厌。你现在看上去就像巴黎大街上的时髦女人。来,转过身去,亲爱的,让我好好看看你。”

  原来他巳经注意到这身衣服了。当然,像瑞特这样的人,怎么会注意不到这类事呢?她稍显兴奋地笑了笑,便伸开胳膊,踮起脚转动身子,还翘起裙箍让那镶花边的小裙子露出了一点。瑞特那双黑眼睛从头到脚细细端详着她,什么都不曾遗漏,那粗鲁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的衣服扒去似的,过去曾每每让她全身起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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