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到荣格的一个理论:痛苦无法被治愈,只能被整合,而整合比治愈有力量得多。
想起之前写过的一篇关于痛苦的文章。人无法同时拥有痛苦和对痛苦的感知 | 去觉察,而非对抗
我在文章里写:不能回避痛苦,要直面、要察觉、要描摹、要学会与痛苦共存。
落笔时总觉得表达的太啰嗦,似乎有一个更精准的词能概括全部思考,它就在脑海边缘萦绕、在笔尖徘徊,好几次都差点呼之欲出,却直到最终落笔、发布也没有蹦出来。
就像一个酝酿了半天的喷嚏,最终没打出来,让我异常难受。
直到见到这个词的瞬间,感觉浑身像被电击了一样,是的,“整合”,寻觅多日而未得的,就是这个表达。
荣格心理学里,有一个重要概念贯穿始终——每个人内心都藏着一个自己不愿承认其存在的部分,他称之为 “阴影”。
很多疗愈痛苦的书都像“催眠术”:教你如何当那些痛苦不存在,假设它们不会伤害到你,或者干脆淡化遗忘。
其实本质还是否定与逃避。
弗洛依德说: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掩埋,终会以更丑陋的方式出现。
荣格明显继承并发展了这部分理论,他认为:被掩埋的部分不会消失,不会像旧照片那样褪色。它们在黑暗中变得更强大,开始从阴影里操控你的人生。
我们的痛苦并非偶然,它们皆来源于内心里一直被忽视但又渴望被看见、被承认、被整合的部分。
真心内心强大的人,灵魂都经历过“整合魔鬼”的过程:
从背对痛苦到转身面对
逃避的每一步,都在让你变得更虚弱;每一次麻痹自己,其实也在麻痹自己的力量。
只有当你整合阴影、夺回力量的那一刻,你的人生才真正开始。
命运才慢慢浮出水面,虽然在当时,还只是一点点的草蛇灰线的迹象而已。
命名
痛苦是一团莫可名状的弥散物时,伤害最大,仿佛无处不在,充斥在生活的每个角落。
一旦用写作、用思考、用觉察清晰勾勒出它的边界与形状,把它从黑暗中拖到光下,赋予它形态,它就再也无法从阴影里支配你的人生了。
就像古老的童话里,一旦知道怪兽的名字,就获得了控制它的力量。
整合
创伤也是“我”的一部分,回避创伤也是在否定自己的完整。
把 “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转化为 “为你而发生的事”。每一块被收回的痛苦碎片,都变成了力量的碎片。
破碎过的人,因重新拼装整合而变得更加强大。
这个过程就是荣格所说的 “个体化”—— 通过整合所有自我成为完整的人,包括光明与黑暗、坚强与脆弱、爱与愤怒。
我生长于辽宁的贫民窟里,那是一片被时代抛弃的荒野,小城因支柱企业倒闭而全员下岗,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绝望。
在哀嚎遍野里,男人往往选择用酒精和D博麻痹自己,孩子们也大多早早辍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每天游手好闲,寻衅斗殴。
在最极端的生存环境下,兽性是大于人性的,无规则的搏斗场里,比的是谁更没有底线。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坑熟人,害亲人的事情,屡见不鲜。
很不幸,雪上加霜,我的家族里就出一个这样的亲人。
为了独霸爷爷所谓的那一点破房产,拳打脚踢六亲不认。强抢了房子,控制了爷爷,把我的奶奶打出家门。兄弟姐妹几个不管谁上门去看我爷爷,一律刀棍相待。
还不断的散布谣言怂恿我父母离婚,每天耗费很大的功夫费劲花样的咒我死。
我的青少年时代,生活里充斥着争吵与谩骂。
我甚至都难以相信,这个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盼我死的人,是曾经我童年时代最崇拜、也最疼我的亲叔叔。
我不明白那一丁点蝇头小利何以激发出人性如此巨大的贪婪与邪恶。
现在偶尔回去时,我总会站在爷爷曾经的房子前伫立许久,看着叔叔花了十几年时间费尽心机抢夺来的这套破房子。它早已空置多年,3万元出手都卖不出去。
区区三万元,就足以毁灭一个人全部的良知与道德,就值得斩断一切亲情吗?
当然,还一种可能,对于某些人,良知与道德原本就是不值一文、值得出卖的,哪怕只卖3万元,都是意外收获,天降之财。
父亲在这种内外交困的压力面前选择了逃避,终日滥赌酗酒,迷失在一群别有用心的狐朋狗友的吹捧里,满意于自己“大哥”的身份,花天酒地。
唯有瘦弱的母亲拖着年幼的我闪转腾挪,每晚在菜市场收摊后捡点烂菜叶子煮汤,艰难度日。
那时我完全未读过荣格,也不知道这套痛苦整合理论,却在那段苦难岁月里不知不觉中践行了它。
我冷静的旁观这些拙劣的人性之恶,像在看一出荒唐无耻的闹剧,那些苦难似乎每一天都被整合进我的灵魂,滋养她日益厚重,内心也渐渐滋生了异常笃定的信念:我注定不属于这片泥沼,这里的肮脏只是为了洗涤出一个清澈的我而存在。
我将走出这里,永不回头!
整合痛苦,不是为了在泥潭中与人厮斗,而是让你有了更清醒的头脑和更开阔的眼界,获得一种无穷的人生力量,一步步向上,永远脱离那片泥潭。
如今我已人到中年,写下这些文字时,正坐在外滩的咖啡馆里,望向对岸陆家嘴美仑美奂的建筑群。
人在一个地方生活,就像活了一辈子。那些遥远但真实的过往,此刻,却恍如上辈子的往事。
如今的我,可以坦然平静的面对所有回忆,没有仇恨,没有愤怒,没有忧伤,当然,更没有感激,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人生。
这些年的路,并不顺遂,有曲折,有沉沦、有荒唐。
我曾经沉迷游戏,挂科太多,差点毕不了业。大四又得了重度肺结核,胸积水到难以呼吸的程度,又差点被直接劝退。磕磕绊绊的毕了业,找不到好工作,重新陷入一片烂泥沼里。
可每到最危急的时候,冥冥中总似有种力量,逼着我改变,逼着我奋起,把我的生命重重托起。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经历了心理学里所说的“从本我,到超我,再到无我”的过程。
但我知道,我在无意识下所整合的痛苦,已经成了灵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荣格说:当潜意识还没有浮现时,它就是你的命运。而当潜意识呈现,命运就被改写了。
我知道,那些潜意识已经完成了上浮并呈现的过程,成了被改写的命运本身。
这命运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一定不会太差。因为这命运底部,有一部分,是最坚实保底力量——那是我的灵魂整合了所有痛苦后,所迸发出的力量。
人间实苦,只要你足够相信。
与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