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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菲菲小姐(2)

莫泊桑文集 by 莫泊桑

  虽然在下雨,他们还是让窗子开着,不时有人跑过去听听。六点十分,男爵说他听到远处有隆隆的车声。大家都奔了过去,不久以后那辆大车急驶而来,四匹马奋力飞奔,泥浆一直甩到背上,呼呼直喘,浑身还冒着热气。

  五个女的在台阶边上跳下车。“勤务”曾经拿了上尉的名片去找他的一个朋友,这几个是经过这个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五个漂亮妓女。

  她们一方面相信他们会付给她们很多钱,另一方面她们跟普鲁士人打了三个月交道,深知他们的为人,而她们对人对事又都是逆来顺受惯了,所以就一口答应来这里。既然干了这一行,又有什么办法!她们在路上对自己说。毫无疑问这是对她们还剩下的那一点良心的暗中谴责。

  她们立刻走进饭厅,在灯光照耀下饭厅被破坏的一副惨相,更显得阴森恐怖。桌子上摆着肉食,贵重的餐具和从墙洞里找到的银器,这一切使得这个地方看上去仿佛是一伙强盗抢劫归来吃饭的匪窝。上尉兴高采烈,像用熟了日常用品似的,毫不客气地把女人都揽到自己身边,他欣赏她们、吻她们、闻她们,按一个吃香的妓女应该具备的条件来估量她们。那三个年轻人每人都想挑一个。他坚决反对,他主张由他按照各人的级别公正地分配,丝毫不打乱等级制度。

  为了避免让人疑心有所偏袒,为了避免发生争执,他叫她们按高矮排列,用命令的口气对最高的一个说:“你叫什么?”

  她用高嗓音回答:“帕梅拉。”

  于是他宣布:“第一号,名叫帕梅拉,归指挥官。”

  接下来他拥抱第二号布隆迫娜,表示归他所有。他把肥胖的阿芒达分给中尉奥托,把“西红柿”夏娃分给少尉弗里茨。最后把最矮的一个拉歇尔,分给了最年轻的军官,瘦弱的威廉·冯·艾里克侯爵。拉歇尔非常年轻,棕色头发,眼睛黑得像点过两点墨水,她是一个长着狮子鼻的犹太女人,对凡是犹太人都长着一个鹰钩鼻这条常规来说,倒是个例外。

  再说,她们都很漂亮,都很丰满,相貌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由于每天都操皮肉生涯和在妓院里过着相同生活,她们的身段和肤色几乎完全相同。

  三个年轻人想立刻把分到的女人带走,借口是给她们找把刷子,找块肥皂,好好让她们洗刷洗刷。但是上尉有先见之明;他坚决反对。他说她们挺干净的,完全可以上桌吃饭,况且上楼的人下来后希望交换,那就会把原来的分配打乱了。他的经验占了上风。在等待期间仅仅是接吻,接了许多吻。

  拉歇尔突然间透不过气来,她的鼻孔里冒出一股烟,呛得她直流泪。侯爵趁着和她接吻的时候,喷了一口烟在她嘴里。她没有表现出生气,也没有吭声,但是她盯着她的占有者,黑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大家坐下来。指挥官也好像非常高兴,他让帕梅拉坐在他的右边,布隆迪娜坐在他的左边,他打开折好的餐巾,说:“你的主意不错,上尉。”

  中尉奥托和少尉弗里茨像跟上流社会妇女坐在一起似的,彬彬有礼,反倒使得坐在他们身边的女人有点难为情。冯·克尔魏因格斯坦男爵贪酒好色,现在真是如鱼得水,他笑逐颜开,说了许多轻薄话,头上的那一圈红头发使他看上去就跟着了火似的。他用莱茵河的法语献着殷勤;他的那些下等酒馆里的恭维话,从缺了两个门牙的窟窿里冒出来,随着四处飞溅的唾沫,送到姑娘们的耳朵里。

  不过她们一句也听不懂。只有在他说猥亵话和粗话的时候,才好像开了窍,尽管他发音不准,她们也能够领会。于是她们一个个都疯狂地笑起来,倒在身边男人的肚子上,学着男爵说的话。到后来,男爵为了逗引她们说淫秽话语,故意把话说得走了腔。她们不住口地学着说。刚喝头几瓶葡萄酒就似乎已经醉了。她们积习难改,恢复了本来面目,一会儿吻右边男人的唇髭,一会儿又吻左边男人的唇髭;她们拧他们的胳膊,同时发出狂叫。喝所有杯子里的酒,唱法国歌,也唱从每天跟敌人交往中学来的几段德国歌。

  女人的肉体摆在鼻子底下、手跟前,男人们也很快地为这些女人的肉体所陶醉。他们发疯,大喊大叫,打碎餐具;在他们身后,站着几个面无表情的士兵伺候他们。

  只有指挥官一个人还能够克制住自己。

  菲菲小姐抱着拉歇尔坐在他的膝上,他十分兴奋,可是外表还挺冷静,他时而发疯般地吻着她脖子上乌木一般颜色的鬃发,鼻子伸进衣服和皮肤之间去嗅她暖烘烘的体温和身上发出来的气味;时而兽性大发,隔着衣服狠狠地拧她,拧得她直惨叫。他还常常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搂住不放,好像要让她跟自己合成一个人似的,他把嘴唇长久地压在犹太女人的娇嫩的唇上,吻得她透不过气来;他又突然使劲地咬她,咬得那么狠,只见一缕鲜血顺着她的下巴淌下来,滴到胸口上。

  她又一次怒视着眼睛,盯住他。她把血揩干净,低声说:“哼,这个账迟早要你还。”他笑了,一种冷酷无情的笑。“我会还的。”他说。

  吃餐后点心时,大家开始斗香槟酒。指挥官站起来,用与他举杯敬祝奥古斯塔皇后健康时相同的声调说:

  “为在座的夫人们干杯!”大家纷纷祝酒,是丘八、醉汉向女人献殷勤时的那种祝酒,其中夹杂着淫猥的玩笑话,由于语言不通,这些玩笑话就更加显得粗鲁了。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站起来,在脑海里搜寻俏皮话,尽力想显得滑稽有趣。女人们每一次都疯狂地鼓掌,她们目光呆滞,口焦唇燥,已经醉得要倒了。

  上尉大概是想为这次狂饮增添一些风流多情的气氛,他再次举起酒杯,说:“为我们征服女人的心干杯!”

  奥托中尉简直像一头黑森林里的狗熊,他喝得醉醺醺,这时候也十分激动地立起来。他在醉后的一阵爱国心的激发下,高声喊道:“为我们征服法国而干杯!”

  几个女的尽管喝醉了,但都沉默了下来。拉歇尔浑身哆嗦,转过身来说:“得啦,我见过许多勇敢的法国人,在他们面前你就不敢这么说。”

  年轻的侯爵笑了,他一直抱着她坐在他的膝头上,喝过酒以后他变得快活起来。“哈!哈!哈!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我们一到,他们就都溜了!”

  那位姑娘勃然大怒,冲着他的脸嚷道:“你胡说,坏蛋!”

  有一秒钟的时间,正像他盯住他用手枪打穿的那些画像一样,他的浅色眼睛盯住了她,然后他笑开了:“哈哈!好吧,让我们来谈谈那些人,美人儿!他们如果勇敢,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他越说越兴奋。“我们是他们的主人!法国属于我们!”

  她猛地一挣扎,从他的膝头上滑下来,坐到椅子上。他站起来,把酒杯一直伸到桌子当中,继续说:“法国和法国人,法国的树林、田野和房舍都属于我们!”

  其余的男人都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们突然在一股军人的热情的鼓舞下,兽性大发,抓起酒杯,大声狂叫:“普鲁士万岁!”然后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干。

  姑娘们没有提出抗议,她们心里害怕,只能保持沉默。拉歇尔也一声不响,因为她没有应答的办法。

  这时候,年轻的侯爵把重新斟满的一杯香槟酒,搁在犹太姑娘的头上,嚷道:“所有的法国女人也属于我们!”

  她猛地站起来,玻璃酒杯被翻倒,像施洗礼一样,黄橙橙的香槟酒全部洒在她的黑头发里,接着酒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她双唇发抖,瞪圆眼睛望着仍在发笑的军官,怒不可遏,连喉咙都哽得发不出声音,她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不是真的,哼,你们得不到法国女人。”

  他为了能够笑个痛快,坐了下来。他模仿巴黎口音说:“她说得倒好听,她说得倒好听。那么,小乖乖,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她心情激动,一时之间没有听懂,所以愣住没有回答。等到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后,顿时怒火中烧,声色俱厉地冲着他嚷道:“我!我!我不是一个女人,我是一个妓女,普鲁士人需要的正是这个!”

  没等她说完,他就抡起胳膊打了她一个耳光。当他再一次举手时,拉歇尔已经气得发了疯,随手在桌上抓起一把餐具小刀,谁也没有注意到笔直地刺进了他的脖子,正好在胸部上的凹陷部分:

  他张着嘴没说完最后一句话,眼睛露出可怕的目光。

  此时所有的军官都乱纷纷地站起来,大声叫喊,接着是她把椅子朝奥托中尉扔过去:奥托中尉被绊倒在地,她乘机朝窗口跑去,打开窗户,跳进仍然下着雨的茫茫黑夜。

  两分钟以后,菲菲小姐死了,弗里茨和奥托拔出刀要杀死跪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的女人们。少校好不容易才阻止了这场屠杀,叫人把吓傻了的四个姑娘关在一间卧室里,由两个士兵看守。然后如同部署一次战斗,命令追捕逃跑的女人,他相信一定能够把她抓回。

  五十名士兵在威胁恫吓之下,被派到大花园里去,还有两百人搜索树林和山谷里的人家。

  顷刻之间餐具被撤掉,饭桌变成了灵床。四个军官态度威严,酒已经醒了,脸上露出军人在执行作战任务时的那种冷酷表情。他们一直站在窗口,直视着黑夜。

  倾盆大雨继续下着,黑暗中充满连续不断的哗哗声,由降落的水、流动的水、滴下的水和溅起的水合成的一片飘忽不定的轻微响声。

  突然间传来一声枪声,接着从很远的地方又传来一声。在接下来的四个小时之内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有枪声传来,忽而远,忽而近;还有集合的喊声,用喉音发出的怪里怪气的嚷声,听上去像是在互相打招呼。

  早上所有的人都回来了。在这次夜间追捕的慌乱中,有两名士兵被自己人打死,还有三名被自己人打伤。

  拉歇尔却没有找到。

  于是居民们处在恐怖下,住宅被翻得乱七八糟,整个地区都被踏遍、寻遍、搜遍。那个犹太姑娘仿佛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将军接到报告后,为了避免在军队里树立坏榜样,他命令将这件事暗中了结。给予少校纪律处分,也处分了少校的下级。将军曾经说:“我们打仗可不是为的找乐子、玩姑娘。”冯·法尔斯贝格伯爵恼羞成怒,决心要向当地人报仇。

  他需要找一个借口,好随心所欲地进行严厉报复,他将本堂神父找来,命令他在冯·艾里克侯爵举行葬礼时打钟。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教士态度很温顺,很谦恭。菲菲小姐的尸体由几名士兵抬着,离开迪维尔城堡到公墓去,尸体的前后左右都布满了士兵,他们荷枪实弹朝前走。这时丧钟第一次敲响了,节奏轻松愉快,很像是一只亲切友爱的手在轻轻抚摸它似的。

  晚上钟又响了,第二天也响,以后每天都响。而且叮叮当当你要它怎么打,它就怎么打。有时候甚至在夜间不知什么缘故它会突然自己晃动起来,轻轻地把两三下叮当声送进黑暗之中。当地的乡亲们都说它中了邪魔。除了本堂神父和圣器室管理人,没有人再走近钟楼。

  原来有一个可怜的姑娘住在钟楼上面,过着忧愁和孤独的生活,而这两个人偷偷给她送饭吃。

  她在上面一直待到德国军队离开。后来的一天晚上,本堂神父向面包师借来了敞篷马车,亲自赶车把这个关在钟楼上的女囚徒送到鲁昂城门口。到了那里,神父跟她拥抱告别,她下车以后,匆匆走回妓院,妓院的老板娘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呢。

  不久以后,一个爱国者帮助她离开了妓院。这个正直的爱国者,不仅对她的英勇行为表示赞许,而且还爱上了她本人,娶她做了妻子,她终于成为一个和别的许多夫人一样值得敬重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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