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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3)

三重门 by 韩寒

    雨翔惊异两个人腿与身体的比例早已超过青蛙,不去跳高真是可惜,这种腿去长跑,怕跑一圈不用迈几步,兴许余雄一步要抵雨翔三步。这样一来,雨翔又要退后两名,真是人不可腿相。

    操场上已聚了一些人。刘知章等在操场上,给体育生指明教练。雨翔的长跑队教练就是刘知章。刘知章第一天的第一堂课就是原地跳五百次。

    林雨翔数学不佳,跳五百次体力尚能够支撑,但脑力却不济,数到四十后面全部乱套。六十后面是五十。跳过一百,小腿有点僵,再跳一会儿,小腿适应了,倒是头颈有点酸,雨翔边跳边奇怪怎么酸得不是地方,跳完五百次,长跑队五个人全瘫在地上。雨翔这才发现本届高一长跑特招生就三个,即他本人,余雄和宋世平。

    另外两个是高二的学生,这两人边跳边谈英超比赛,以表示对新体育生的蔑视_第二个项目是测一个一百米,测完后解散。余雄百米跑了十一秒九,刘知章赞扬不断,宋世平十二秒八。刘知章对其点几个点。雨翔看人挑担不吃力,他看余雄的速度不过如此,不想自己跑时心里尽是力气但落实不到腿上,两只腿就是加不快频率,结果跑了十三秒二,脸面全部丢光。刘知章帮雨翔纠正一次跑姿,道:“我是个直话直说的人,出钱进来的吧?不过你的体型挺适合长跑,以后多练练,兴许会出点成绩,去吧!”

    雨翔听完,觉得刚从地上抬起来的面子又丢尽了,他原本想保这个秘密三年,不料第一天就被拆穿,吓得不敢久留,追上往寝室走的余雄和宋世平,还没开口就被宋世平反将一军:“怎么?跑得不够快,挨骂?”

    雨翔撒个谎,道:“我的脚伤了,跟他说一声。”

    余雄一笑,把上衣脱了,团在手里,对雨翔说:“今晚有什么打算?’雨翔一听到“今晚”,心里涌上一阵孤寂,“今晚”对雨翔而言是一个压抑在胸口的未知数,盛夏的校园固然美,但依然像个囚牢,囚牢再美也只是个囚牢,雨果堂要再过半个月才开放,连晚饭都像中世纪的秘密宝藏不知在什么地方。

    洗完澡余雄要去吃肯德基,宋世平说这种偏远之地不会把山德士上校引来,还是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寝室走到校门口要十来分钟,夏日的傍晚是最美的,雨翔在市南三中那条大路上走着,边看夕阳边叹它的美,他本想让来世平和余雄一起看,可两人正在争论李若彤和赵雅芝谁漂亮,恶战下来,结果仍是没有结果。雨翔也懒得惊动两人,遥望北方那片天突发奇想:也许清华园正在云下。走出市南三中的校门是一条空旷的马路,马路边上小吃店零星有几家,宋世平饿得像狗扑食,就近挑了一家“夜不眠”餐厅。

    雨翔一看“夜不眠”的招牌,觉得好像见到过,想起时把自己吓一跳。当初梁粹君就栽在上海“夜不眠”,莫非这黑店生意兴隆又开了分店?不及多想,雨翔被宋世平拖了进去。他呆坐在位置上回忆往事梁样君也真是,一个暑假电话都不来一个。还有Susa也不知怎样了,消息都没有。

    宋世平推几下雨翔,盯着他笑道:“想你马子?”

    雨翔对这个词很厌恶,说:“什么马子?”

    宋世平咬几下牙签道:“你真是上啊!马子就是姐夫!”

    雨翔更听不懂,问:“什么,‘马子就是…??’?”

    宋世平道:“你也真是笨,女朋友英语怎么念来着?”

    Boe_Ie啊。”

    来世平一听挥手说:“你肯定搞错了,换个。”

    “那只有Girlfried了。”

    “对了嘛,什么,‘剥拿阿秘’,Girlfrid就是了嘛!”

    “那又”

    “你又不懂了,Girlfried由哪两个词组成?”

    “Girl和Fried””对了,取每个字第一个字母呢?”

    “GF”。

    “念一遍,快一点,像姐夫了吗?”

    雨翔一念,果然“姐夫”兴趣被勾起,笑个不止。宋世平又遭:“再教你一个。

    知道什么叫‘上世界杯’吗?”

    “什么上…”

    ‘称又不懂了,‘世界杯’英语里怎么念?”

    “orlup啊。’“对了,各取一字母。”

    “对了嘛,上世界杯就是上厕所的意思步!”

    雨翔趴在桌上笑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不想英语被砍头去尾后还有这么多用处。

    点的冷面很快送了上来,但这冷面比钢水凉不了多少,三人边吹气边吃。雨翔想起刚才的英语新解,喷了几次面。来世平洋洋得意,小调哼个不停。余雄是个少言的人,一心一意在吃面。朋友相聚最快乐就是饭前,最尴尬是在饭后结涨,各付各的未免太损感情,但往往就这么憋着等愿付账的救世主出现。雨翔把面吃到大结局时墓地放慢速度,宋世平也在调戏最后几根面。余雄一拍桌子道:“我请了。”

    宋世平马上感激涕零,说大哥真有气度,小弟自叹不如。店主借机狂斩,每碗面收了六块钱。

    三人同行在校门口的马路上,而且不敢拐弯,惟恐迷路。

    雨翔笑过后又重新沉默,空荡的大街助长了隐藏在心里的孤独,三人一起走却没话说,像三具干尸。来世平被余雄所感动,打破沉默,一个劲追问余雄的身世。

    余雄被问得受不了,透露说他爹几年前死了,母亲再嫁个大款,就这么简单。

    来世平再要问个详细,问不出来索性在原有事件基础上续貂,说被后父虐待,每天追着余雄打,才把余雄的速度追得那么快。

    余雄叫来世平别说了,宋世平收住嘴转而打听雨翔底细,雨翔被逼得无奈,说自己是孤儿,宋世平自讨没趣,不再说话。

    这条路柳暗花明,尽头竟有一家大百货店,难怪路上行人稀少,原来都聚于斯!雨翔进门就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凉。找到空位置后,余雄说要喝酒,吓得雨翔忙要了一林果汁证明自己清白。宋世平说一个人喝酒易醉,为了表示对余兄的爱护,所以也决定会身相助,曲线救国,跟他一起喝。

    余雄买来两听啤酒,边喝边抒心中大志,把雨翔衬得像个姑娘。两人虽然举杯邀不到明月,但“对影成三人”的条件是符合的,只是美中不足其中之一正在喝果汁。余雄显然不善酒,半听下肚已经眼神乱飘,拉住而翔的手叫他喝酒,雨翔正在享受“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乐,推说肚子痛。余雄手一挥说:“不管他,我们喝我们的。”然后一口一口往嘴里灌酒,但不敢一下子咽下去,把酒含在口里让肠道有个准备,决心下定后方才闭眼吞酒。

    宋世平喝酒像猫咪舔牛奶,每次只用舌尖沾一些,见余雄不行了,凑上去套话:“你的女朋友呢?”

    余雄勾住宋世平道:“我要传授你一些经验,这个东西不能全心全意,要……要三分真心,七分退路。”

    宋世平隐隐约约听出这乃是遭受失恋重创男人的悲观之话,又要去套其背后的内容,不料余雄推开他,道:“这个我不说,你自己想,妈的,困死了,几点了2”

    十二点十分。”

    “差不多了,去市南三中睡觉。”余雄揉几下眼说。宋世平想来日方长,再问不迟。三人一出门,一股热浪顿时从四面八万包来,又把三人通了进去。雨翔忧心忡忡地说:“今晚怎么睡!”宋世平的目光比老鼠更短,道:“今晚的事今晚再说!现在要回去。”三人再憋足力气,数一二三冲了出去。门外极闷热,雨翔觉得每根汗毛都在燃烧,问:“怎么回去?”

    宋世平想出一个饮鸩止渴的办法:快跑回市南三中,跑的过程中会很凉快。雨翔笑宋世平想问题像遇到危急情况把头插在沙里的驼鸟,顾前不顾尾。讨论到最后,三个长跑特招生都懒得跑,路边叫了一辆机动三轮车。

    雨翔轻声问宋世平:“这么小的车坐得下吗?”这句话被车主听见,忙一拍三轮摩托车说:“怎么不行,里面可大呢!别说三个”车主本想说哪怕三十个也塞得下,一想这个牛吹得像一个嚏打掉一个克里姆林宫一样不合实际,改口道,“就算四个,也是绰绰有余!”雨翔惊叹他会说“绰绰有余”这个成语,当是一个下岗知识分子,同情心上来,劝宋世平说:“将就将就!一定坐得下!”

    余雄第一个坐进去,就占掉其一半的空间。宋世平马上爬进去,堵填剩下的另一半。车主见这样要拉下一个,忙去指挥调度,教来世平和余雄怎样节约占地面积,两人照车主教的收腹缩脚提腰,竟无中生有省下一块空地。雨翔猫腰钻了进去,三个人手脚相绕。仿佛酒精灯的灯芯。车主怕三人反悔,忙把车子发动了,表示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车主问:“要从哪里走?”宋世平不知道这话的厉害,中计道:“随便,只要到市南三

    中就可以了。”

    车主闷声不响开车。宋世平第一个发现方向不对,偷偷告诉雨翔。雨翔没想深奥,安慰宋世平条条大路通市南三中。那三轮摩托车几乎把县城里的所有街道都开一遍才慢悠悠找对方向。雨翔直催车主,说只剩十多分钟,车主道:“保管你够时间!”嘴边一笑,边开边唱。

    余雄一开始端坐在中央,突然头往宋世平肩上一靠,宋世平当余雄死了,不住捏余雄的皮,余雄嘴巴动几下,证明自己还活力犹存。宋世平拍几下雨翔轻声说:“你听他嘴巴动了像在说什么,听听!”

    于是雨翔把耳朵贴在余雄嘴边,只听余椎动嘴不出声,宋世平再拍他几下,雨翔终于听出个大概,说:“他在说什么‘小爷’还是‘小野’。”这时车子经过一块砖头,猛跳一下,余雄睁开眼说:“快到市南三中啦?”这个问题雨翔和宋世平无一能回答。余雄又推开来世平的手说:“天太热了,大家分开点。”

    宋世平给金雄一个神秘的笑。问:“小野是谁?”

    余雄一听,嘴巴本想张大,再问宋世平怎么知道,一想还是不说好,嘴唇颤一下,反问:“小野是谁?”

    宋世平以为听错,摆摆手说算了。

    三轮摩托停下来,车主下车道:“市南三中。”雨翔跳出车吃了一大惊,想明明出来时是向西走的,而这辆三轮车的停姿也是车头向西。

    车主伸出两个指头晃一晃,说:“二十块。”

    宋世平怒目道:“这么点路程……”

    车主想既然生米已经不仅煮成了熟饭,而且已煮成了粥,砍几刀不成问题,理直气壮道:“你看我跑了这么多路,油钱就花掉多少?”

    雨翔接话道:“这是你自愿多跑的路。”

    车主当市重点学生好骗,头仰向天说:“你们又没叫我怎么走,这么晚了,你们哪里还拦得到车?亏得有我,别说了,爽气点,二十块摸出来。”

    金雄道:“你一一一一*-一说一遍。”

    车主道:“有什么好讲,快交H十块啊,想赖掉?乘不起就别乘,自己跑回来。”

    余雄掏掏耳朵说:“什么?你说一遍。”

    “你干什么?”

    余雄瞪车夫一眼,左臂一挥,一拳横扫在载客的铁皮厢上,“吮”一声,四个凹印,然后把指关节弄得咋咋作响,笑一声说:“你一一一一*xH说一遍。”

    车主吓一跳,想自己的身体没有铁皮硬,今天倒霉,碰上一个更黑的,但又不愿马上放弃让自己脸丢光,像一个人从十层楼掉下来,自知生还无望,最后要摆几个动作,使自己不至于死得太难看。车主的语气马上像面条放在沸水里:“这,你干什么要打坏我的车,大家好商量。”

    余雄向前一步,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车主大恐,生怕车上会有八个凹印,把前一句话也删掉了,再加个称谓,道:“小兄弟,大家好商量。”

    余雄在口袋里掏半天,掏出一枚一元钱的硬币,两只手指捏着在车主眼前晃一圈,扔在他的手里,对雨翔和宋世平说:“走。”雨翔脑海里竟有梁样君的影像掠过,呆滞几秒后跟余雄进了市南三中的大门,来世平夸:“好你个余雄,你没醉啊,我真是崇拜死你了。你手不痛?”

    余雄揉揉他的左手,说:“废话,当然痛。”

    宋世平说:“你刚才那几句话就杀了那老秃驴的威风,你不像是混饭吃的。”

    余雄微微一笑,把自己扮得像神仙中人,说:“哼我当年……”

    宋世平想听“当年”怎样,不料下面没有内容了。雨翔告诉宋世平:“别问了,当年他肯定是老大。”

    市南三中的夜十分恐怖,风吹过后不仅草动,树木都跟着摇曳,地上千奇百怪的树影森然欲搏人。但恐怖无法驱散内外的热气,雨翔不禁抱怨:“今天热成这样,怎么睡呢!”

    宋世平要回答,突然身体一抖,手指向前方说:“看,人影!”

    余雄林雨翔循指望去,果然五个黑影在向体育室潜伏,手里都拽着一个长条。

    余雄一惊,飞奔过去,五个“夜行军”人察觉到了,停下脚步看半天,笑着说:“你扮鬼啊,高一新生怎么都跑在外面吓人。喂,朋友,热成这个样子你也去寝室,脑子烧坏啦?跟阿拉体育室里挤~挤,那里有空调。”

    余雄摆摆手退后说:“谢了,我们再说吧。”

    宋世平要睡体育室里,余雄道:“你热昏了,三中的校现多严你知道吗?你想处分?忍一忍,走。”

    宋世平依恋不舍地向体育室门口望儿眼,一个影子正在爬门。雨翔忍住心中俗念,跟余雄一起走向寝室。

    到了寝室门口,十几个人正带着席走出来说里面太热,听者有心,宋世平更叨念要去睡体育室。余雄冷冷道:“你忍不住你去睡。”

    雨翔左右为难不知要睡哪里,最后人本性里的懦弱战胜了贪一时之乐的,决定跟余雄去受罪。两个人像大灾难时的救世英雄,逆着大流向前走。宋世平也折回来说好友有难同当,来遮掩自己的胆怯。

    寝室大楼人已散去一大片,只剩几个人坚守岗位,时不时发出几声怪嚎,回声在大楼里飘荡。三人回了寝室,洗刷完后躺在席上,强迫自己睡着。三人连话都不敢说,此时最小的动作都会引发最大的酷热。宋世平忍不住又去擦了一个身,回来后问:“你们有谁睡着了?”

    “屁话,睡着都被你吵醒了!”

    “余雄,你呢?”

    “你说呢?”

    “你们两个都没睡着?”

    “废话。”

    “那我们一起去体育室睡吧,那里有空调,想想,空调啊!”

    “你要去你去。”

    “现在去也晚了。”

    “不如你们两个到阳台上来聊聊天吧。”

    雨翔第一个起床,冲个凉后上了阳台。余雄也英雄难过高温关,爬起来搬个椅子坐在阳台门口。雨翔望着星空,说:“其实我不想来这里,我也没想到会来这里。”

    宋世平一脸不解,说:“这么好的人人要进来的学校,你还不想进?”

    雨翔苦笑道:“不过也没有办法,既来之则安之,没爸妈管着,一帮同学住一起也挺开心的。”

    余雄在暗处笑几声。雨翔惊异于他在这么热的天竟能发出这么冷的笑,刨根问底要把这个笑解拆掉,问:“笑什么!”

    余雄问他:“你以前没住过寝室吧?”

    雨翔答没有。金雄再发一个冷笑,道:“是啊,你刚来,觉得什么都新鲜。你看着,刚住过去一个礼拜保你每个人礼让三分宽宏大量。过久了你看着,骂你碰他床的,阻他路的,用他水的,哎哟,这才是对了。”

    雨翔不信,说:“我看学生里的……”

    余雄打断说:“你连这个也相信?那些浅的文章是浅的人写出来的,叫‘美化’,懂吧。”

    雨翔死守观点,说:“大家让一下就没事了。”

    余雄道:“让?谁让?人的本性是自私的。”

    宋世平一个人置身话外,心有不甘,要体现自己的存在,激余雄说:“听你的话,好像你住过宿舍似的。”来世平只等余雄叹息道:“其实我也只是想象,被你看出来了!”不想金雄说:“是啊,我住过,小学以后我在体校念书,住三年了。”

    来世平事与愿违,本想这话像武侠里的断龙石,不料被余雄当成踏脚石,一下子热情被扑灭,眼里写满失望。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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