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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化雨--莎莉文老师的故事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by 佚名

  马车驶过放牧山,他们走在陌生的乡间小道上。
  安妮心里哼着:“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我就要走了。我不在乎哪里是我的家……”
  再过几分钟,她就要离开这个家,乘着马车,再转搭火车,远离而去。多么令人兴奋啊!
  安妮知道乘马车、搭火车这种事对于别人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对于她——安妮·莎莉文——一个小女孩却是一件不平凡而具有特殊意义的事。她只坐过一次马车。辘辘滚动的轴轮在脚下颤震,马儿们向前飞驰……那种奔腾的感觉,真是令人激动不已。而那一次却是在她母亲葬礼的伤心时刻,马车向着母亲将安息的墓园路上奔跑着。
  今天的情况迥然不同。
  她不知道她将去何方,但她一点也不介意。她只知道那个地方,比邻镇西乡更远、更远。她父亲曾带她去过离此地5里路的西乡,不过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安妮知道今天的路程十分遥远,而且永远不会回来。既然如此,何处是栖身之地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一条单行道,不许回头,只有勇往前进。世界是光明的,将来应更有希望,好好努力吧!她把此时此刻无限感触深藏心中。
  安妮坐在马车前座,环顾四周。空寂的碧绿原野,芳草如茵,乳白的农庄与红色的谷仓相映成趣,烘烟叶的气息随风缕缕飘散。
  宁静安详的村庄,祥和朴实的家宅,但毕竟都不是她的家。她只是一个暂住此地,寄人篱下,不受欢迎的人。安妮·莎莉文,父亲是个酒鬼,母亲已经去世,她的亲戚们也都不要她。
  他们留下她只是为了面子和仅有的一点责任心。安妮真开心今天她就要摆脱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生活阴影了。

  如果马车不来怎么办?没有马车,她就走不了。怎么还不来呢?安妮目不转睛地眺望着马路,全神贯注,望得两眼发疼了还不见马车的踪影。
  她先揉揉左眼,再揉揉右眼。有时候,这样做可以看得清楚一些。果真不错?景物清晰了一点,但路上还是空空荡荡,连马车的影子都没有。
  安妮决定闭上眼睛许愿,数到100,到那时马车一定会出现的。她开始数,小心翼翼,慢慢地数着,生怕数漏了,因为这样一来,她又得从头开始。这是她自己立下的许愿规矩。
  不出几秒,苏达希堂嫂就出现,重重地敲门,大声喊道:“原来你在这里。从早餐时就一直找你,躲到哪儿去啦?”
  安妮不理不睬,继续数着“23,24,25……”堂嫂的叫喊声打断了她的数目,刹那,她又回复心思,聚精会神地期盼。苏达希爱唠唠叨叨、聒噪些没意义的话,安妮置之不理。
  “今天要乖一点,听话一点。乖一天吧!这个要求不会太过分吧,安妮!”
  安妮没有回答,苏达希也并没有期望她的回答。安妮一向沉默不语的。
  “今天要听话一点,乖一点,安分一点……不要撒野,听到了没有?”
  “我得告诉你,弟弟吉米还小,听爱莲说,他臀部的疮还没有好。你带着他着时要背他,帮他拿东西,要好好照顾他……”
  苏达希迟疑了一下,接着说:“还有一件事……”安妮没有注意。“我们是一家人,大家一向都很容忍你。你要好好对待那位好心的汤姆斯先生。”
  “别忘了,他与我们非亲非故,人家可不欠我们什么,却老远跑来带你去坐火车。”苏达希叽叽喳喳说过不停。“在他面前要表现得体些,不要把咱们的脸都丢光了。还有……”苏达希喋喋不休,而安妮默数着。她们各忙各的,根本没有注意到遥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98,99,100!”安妮急急地睁开眼睛。马车正好在大门口煞住。
  “好灵验。”安妮低声自语。
  神奇地蓦然出现的马车,慑住了安妮神魂,她呆呆伫立在门口。“安妮,安妮,我在这儿!”她没有注意到从车厢里探出一个小男孩的头,热切地叫喊。
  “安——妮——”吉米再一次高喊。亲情涌满心头,哽住她的喉咙。自从家破人亡,离散以后,已经有好几个月他们姐弟俩都不曾相见了。
  有一个人大步走上大门台阶,堂哥约翰·莎莉文也同时出现在门口。
  “汤姆斯先生,你好。”
  “莎莉文先生吗?”
  两人握手寒暄后,约翰将安妮的小包袱交给汤姆斯。那是安妮仅有的一点财产。
  这时,苏达希堂嫂突然做了一个异乎寻常的动作。她有力的手托住安妮下巴,将安妮的脸往上扳,安妮无法逃避,只好直视苏达希。苏达希泪水汪汪,安妮不喜欢这种亲昵的表现。苏达希用另一只手揽住安妮的腰,拉拢她。
  安妮想:“她要亲我。”连忙把头甩开。她猜测苏达希堂嫂的真正心意,为什么她要亲我呢?
  为什么要为我流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哼,最后一天,你总该听话一点吧!”堂嫂不屑地数落起来。
  听到这熟悉的语调,安妮心里才觉得落实了些。像演戏似的,搞得她浑身不自在。她自我保护的戒意慢慢松懈下来。
  莎莉文堂哥告诉安妮:“这位汤姆斯先生就是来接你和吉米的。”
  安妮朝他看了一眼,这人正含笑看着她,安妮微笑点头。
  堂嫂说:“安妮,给这位先生请个安呀!”苏达希总爱搅局。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常惹得安妮执拗,像只武装了全身的刺猬。
  汤姆斯准备和安妮握手。她偏垂下目光,满不在乎地走过去,爬上马车,坐到吉米旁边。哼,谁稀罕!安妮才不跟陌生人握手呢!
  “安妮,你好。”陌生人很有修养的和她打招呼。
  安妮不理不睬,侧向弟弟。“吉米,吉米,真是太棒了。”她激动得喘不过气来。
  善感的吉米体会到姐姐的感受。他微笑着,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座位。
  她再也不要回来了!安妮·莎莉文挺起胸膛,踏上了不归路,头不回,脸不转,奔向人生的新旅程。
  片刻,马车驶过放牧山,他们走在陌生的乡间小道上。
  吉米兴奋不已,不时叫安妮东看西望。“安妮,你看!那边湖中的天鹅,它们在水里不冷吗?快看那房子!那个红砖房子,有4个烟囱!安妮,看到没有?每个角落都有个烟囱。”
  多半的时候安妮都会焦急地喊着:“在哪儿?快告诉我。”她的眼睛不好,视力时而同常人一样,影像清楚,时而又一片模糊。今天的视力真是令人失望。远远望去一层云雾,朦朦胧胧,看不清东西。她的眼睛有严重的毛病,几乎要瞎了。
  她聚精会神,一心观望却还是视野茫茫,只能从吉米的赞叹声中想像锦绣的河山。
  可惜马车跑得太快,还未来得及欣赏沿路风景,他们就到了春田火车站。
  “统统下车。”汤姆斯先生开心地催促他们下车。
  身材高大的汤姆斯微笑着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抱下吉米,安妮则自己跃下马车。
  然后,汤姆斯去买了一长串车票。
  吉米好奇地问:“都是我们的车票吗?”
  “那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汤姆斯告诉吉米,“你要不要保管火车票?”
  “好哇!”吉米开心地伸出小手抓住身旁魁伟大汉的手。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男孩,手牵着手走下车站的月台,安妮紧跟在后。
  开始坐火车时的确有趣,但时间一久,兴致慢慢消散了,周围情景就变得平淡乏味了。
  安妮望着窗外,看久了觉得两眼热辣刺痛,于是她闭上眼睛。
  吉米开始低声呻吟:“姐,好痛,好痛哟!”汤姆斯问:“怎么回事?”
  安妮迷迷糊糊几乎睡着了,猛醒过来回答他:“你应该看看他的屁股,长了一个碗大的肿瘤。他们说那是‘结核’。”她毫不含糊地说出那可怕的病名。“你知道吗?我妈就是生这种病死的。”说完又闭上眼睛。
  汤姆斯顿时同情起这两个小孩来。可怜的小男孩,长了致命的瘤疮,几乎瘫痪了。瘦巴巴的小女孩几乎成了瞎子。一想到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更是让人怜悯。唉!老天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
  他由衷地为男孩难过,但是这女孩……他皱了眉头,不觉厌烦地看了安妮一眼——冷冷的一眼。
  安妮一点也不在意,即使也看穿了汤姆斯的心思,她的心也早披铠穿甲,不会轻易受到伤害了。谁要人们自作多情,同情她?谁叫人们爱管闲事,管到安妮·莎莉文头上来?
  当列车员巡回叫着:“德士堡到了,请准备下车。”已是日落时分了。他们3个人蹒跚地拖着疲惫的步履走下火车。
  车站上几乎无人,遥望远处才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汤姆斯带着两个疲劳已极的小孩往前走过去。
  那是一辆破旧不堪的马车,黑色车厢悬在长满铁锈的高轮子上,摇摇欲坠。它没有窗户,真是令人狐疑不安。安妮注意到车厢顶盖留了些气孔,一把链锁牢牢拴住车厢后的一扇窗户上。虽然安妮对马车没有一点知识和概念,但也感到这辆马车不同寻常,气氛阴森诡异。
  汤姆斯先生拿起一把钥匙打开门,说道:“进去。”
  安妮看到里面边,有两排木板长凳。安妮不喜欢它,它令人毛骨悚然,她犹犹豫豫不愿意进去,两个小孩子都不肯动。
  汤姆斯吆喝道:“上去!难道要我抱上去?”他走向吉米。小男孩吓得躲到安妮后面,紧紧抓住安妮裙摆,簌簌发抖。
  “你们统统过来。”汤姆斯先生想着家里摆在桌上等着他的晚餐要凉了,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听着!我得走了,我把你们交给老丁了。你们不用怕,”他指着马车夫说,“他会带你们去的。”
  脸上布满皱纹的丑老头,向安妮和吉米点头招呼,他露出烟草熏黄稀稀疏疏的大钢牙笑着。
  看到淳朴善良的笑容,安妮忐忑不安的心才安定下来。
  除了上车外,别无他法,到此安妮只好认命了。她爬上马车,汤姆斯把吉米抱到她身旁。“再见。”汤姆斯用力砰然关上车门。
  汤姆斯眉头深锁,目送马车驶去。身为政府官员,他依法执行任务,但他不忍心看着两个天真无辜的小孩坐“黑玛丽”。“黑玛丽”是专载醉汉、小偷、杀人犯等的囚车。钱、钱、钱,凡事都要钱,只怪政府没有经费!好在这两个小孩并不知道马车的来历。想到此,汤姆斯才稍感安慰,掉头离开了。
  光线难以透入马车气孔,寒气却丝丝袭来。安妮和吉米无心注意,他们全神贯注使自己坐稳在滑溜溜的板凳上。马车在德士堡镇崎岖的马路上颠簸,一不小心就会从凳上摔下来。
  不久,马车奔向一个大门。大门吱嘎而开,车子驶进,停在里面一个院落里。老丁从座位上跃下打开了车门,两个小孩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
  安妮揉揉眼睛,四周暮色苍茫昏暗,黄色大门徐徐而关——将安妮·莎莉文关在里面,与世隔绝。
  老丁挪转安妮身子,牵着吉米的小手放在她手中。安妮茫然望着老丁。“带他一起进屋,喏,就是最靠近我们的这一栋。”
  看到安妮一脸凄迷、绝望,老丁慈祥地加了一句,“我先去把马儿们放回马廊,马上就回来。”
  安妮与吉米走上石板台阶。这一天是华盛顿生辰纪念日:1876年2月12日。安妮·莎莉文走完一段旅程,来到人生的一个中转站。
  他们将寄身何处?
  这个地方是马萨诸塞州的德士堡镇。收容他们的机构的正式名称是马萨诸塞救济院,多半人干脆叫它:贫民救济院。
  莎莉文一家幸福快乐,虽然他们还是很穷,没有多余的钱储蓄,但已不再挨饿了。
  安妮和吉米匆匆走过前院的一扇大门,来到一间灯光幽暗的大厅。有个人坐在屋子的那头,忙着在写笔记。看到他们开心地叫起来:“乖,过来一点,过来一点,让我看看你们。”
  他的声音和瘦小的身材活像一只蟋蟀,一只不折不扣快活的英格兰蟋蟀。
  他不停地翻本子,直到空白的一页才停手。
  “你们是莎莉文姐弟,对吗?”
  安妮和吉米点头,背后传来马车夫老丁的脚步声,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此时人生地疏、无依无靠,片刻前才见面的老丁仿佛是他们的百年知己。
  “老丁,来得正好。”那人在桌子后面兴高彩烈地招呼,“你们见过老丁了吧!”
  安妮和吉米再度点头。
  “我叫郭兰杰。先让我提出几个问题,再安排你们的房间和床位。”
  郭兰杰端详了安妮一会儿然后拿起笔。
  “先从你开始。你叫安妮·莎莉文,对吗?”
  “是的。”安妮回答。
  那人写了一阵,又问:“你多大岁数?”
  郭兰杰等了半天,没有回答,屋里一片寂静。“几岁?”还是同样的问题。“你多大了?生日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生的?”
  安妮回答:“7月4日。”
  安妮脸不红心不惊地撒着自己编织的谎言。7月4日是美国开国纪念日,是一个象征幸福快乐,充满希望的佳节。这一天总是洋溢着兴奋,爆竹烟火劈啪庆祝,小孩娇嫩地欢笑,嘴里冰淇淋缓缓融化,沁出浓郁的甜香……她根本不知自己生辰何时。假设7月4日沾个光又何妨?
  郭兰杰记下。
  “哪一年的7月4日?安妮,你到底几岁?8岁、9岁、10岁?”她应该知道自己几岁的。这一次回答没有顺口溜出。
  “快10岁了吗?”郭兰杰自言自语,“就是大小姐了!老丁,你说呢?”
  老丁摇摇头看着怀表。
  “我想8岁吧!”这些对答都一一记载到那个大本子上。
  郭兰杰猜错了。依她的年龄,安妮显得又瘦又小,其实再过两个月,4月14日,她将满10岁。
  “好,你的资料齐全了。我们问完小弟弟的几个问题就一切完备了。”
  郭兰杰转向老丁,感慨万分地说道:“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到德士堡来,真叫人心疼。这儿除了收容的那些弃婴,他们两个年纪是最小的,真可怜!”
  郭兰杰最后看了看记载安妮和吉米的那一页。名字、籍贯、出生年月日。“该写的都写了。信不信,除了命运,谁又能安排这两个小孩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呢?”他心中默默地想。
  这一切都缘于安妮未出生以前。她的父母是爱尔兰人,那年头,爱尔兰闹饥荒,有20多年五谷不收,遍地荒芜。贫困的小佃农家只好把家里东西一样一样地卖掉。卖田、卖地,卖到最后无立锥之地,穷得三餐不继,饥寒交迫。他们只剩下两条路:留下来等着饿死,或远离故乡,飘泊异地另谋生路。
  1860年,逃荒者像澎湃的海浪般涌进美洲新大陆。年初,莎莉文家族的托马斯和爱丽丝夫妇逃离故乡爱尔兰,移民到新大陆。托马斯务农,他带着妻子到马萨诸塞州的小农村——食禄岗落脚。他听说此地工作机会较多,容易糊口,并且很快在附近农庄找到了打短工的工作。开始时莎莉文夫妇还感到孤单寂寞,不久后,爱尔兰人一批接一批,陆陆续续移民到该地。他们觉得此地虽然不是故乡爱尔兰,日子却比故乡好过得多。
  1866年4月14日,他们生下了第一个孩子。牧师给小孩子洗礼时问给婴儿取什么名字时,爱丽丝虚弱地微笑低语:“简。”“简”是受洗名,但从一开始大家都喊她“安妮”。
  莎莉文一家幸福快乐,虽然他们还是很穷,没有多余的钱储蓄,但已不再挨饿了。
  黄昏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安妮开始咿呀学语,托马斯便天天讲故事给她听。晚饭后,他拉开椅子,把她抱到膝上,说:“今天要听些什么故事?”
  父亲讲的每个故事她都喜欢听,其中以《小红帽》为最。其他爱尔兰的神仙故事、民谣、诗歌……她也都很喜爱。
  哄安妮上床睡觉前,托马斯常把安妮高高举在头上,荡秋千般地摇晃着;在屋内快步绕圈,逗得女儿咯咯欢笑。这个时候,他总会大声对着安妮说:“我的小安妮,我们莎莉文家多么幸运!我们有爱尔兰好运保佑,谁敢来欺负我们!”
  安妮的新义母——霍布金太太,是一位慈祥孤独的女人。她守寡多年,和独生女儿一直住在鳕鱼角的一间小房子里。婚后不久,孩子刚刚出生,丈夫就去世了,她含辛茹苦独自挑起了抚养女儿重担,盼望女儿快快长大。母女俩相依为命,女儿成了他的精神支柱、生活的依托。
  女儿17岁时,长得亭亭玉立。然而人世无常,突然生了一场急病去世了。多么年轻、多
  么快乐的豆蔻年华,疾病如同风来花谢,使母女无法再相聚。霍布金太太心痛欲绝,常常孤独地徘徊在鳕鱼角的海滩,思念悲伤。有一天,一群在海滩上玩耍的盲童引起了霍太太的好奇心。他们是谁呢?经过打听才知道这些孩子是柏金斯学校的学生,来此地游玩。他们引起了她的同情与兴趣。1883年秋天,她向该校申请义务工作——当孩子们的义母。
  霍布金太太和安妮是两个性格极其不同的人。霍布金太太甜美、温柔,凡事容易紧张。她永远无法了解安妮。安妮快乐时情感奔放,痛苦时排山倒海,不加压抑地倾泄情绪,还有钻牛角尖的执拗脾气及丰富的想像力。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霍布金太太需要的是施爱的对象。安妮和她逝去的女儿年龄相仿,才华四溢,又处于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十分惹人爱怜。
  于是,安妮有了假期可以回的“家”了。夏天一到,霍布金太太就来接安妮去鳕鱼角那栋风吹日晒的灰色房屋。在这里,安妮得到了梦寐以求“家”的温馨和自由。无忧无虑,充满蓬勃生气地享受她的青春。在晚年安妮的回忆中,那是一段缤纷灿烂、生命闪烁发光,并且不可言传的美好时光。只是日子过得太快、太快了。
  过了几个心旷神怡的寒暑假后,转眼安妮已19岁。这是她在柏金斯的最后一年。日子在勤奋用功读书和一连串考试中飞逝而过,接着就是毕业典礼,在1886年的8名毕业生里,安妮的成绩遥遥领先,独占鳌头。大家公推安妮在毕业典礼上,代表全体毕业生致辞。
  毕业典礼那一天,清晨一起床,安妮的心就咚咚急跳。匆匆忙忙吃完早餐,她奔回房间,看到一件崭新的高雅亮丽的礼服挂在衣橱上。这是她的长礼服,全世界最美丽的衣裳!
  霍布金太太急急忙忙地走进房间,看到安妮高兴得红通通的小脸,微笑着说道:“快穿衣服吧!安妮,待会儿还得卷头发,还要花许多时间哩!”
  安妮从衣架上取下衣服紧紧抱在怀中,百感交集。白色上好的布料薄如蝉翼,两袖长及手腕;沙沙作响的轻柔丝织篷衬裙,撑着长短合宜的圆裙;袖口和裙裾镶了三圈蕾丝花边,三圈豪华雅丽的花边!
  这一袭礼服,是霍布金太太为安妮的毕业典礼亲手缝制的,针针爱心,线线关怀。想到这些,安妮心情愉悦不由自主地踏着幼年时依稀记忆的轻快舞步,拖地的白色衣裳像浪花一样起伏。
  “傻丫头,小心一点。”霍布金太太笑着,“冷静一点好不好?不要这么兴奋,演讲还没有开始哩!过来,我来帮你打扮打扮。”
  安妮靠近慈祥的老妇人,披肩长发随着她的笑脸摇动。
  “妈妈,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快乐!”安妮说,“为了我的毕业典礼,您为我缝制了礼服,又为我买了白皮鞋。”一双高贵的白皮鞋!一双意味非凡的白鞋。小时候,安妮就一直认为白鞋子是为童话里的仙女们特别订做的,只上天上有,人间能有几个幸运儿穿?红尘凡人只配穿黑鞋、褐色鞋子。而现在这双白皮鞋是专门为安妮·莎莉文订做的,还有一袭白色礼服配它!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快乐!”她喃喃重复。
  “我当然不知道了!”霍布金太太故意调笑她。就是安妮的这一股率真和奔放不羁令霍布金太太忐忑不安。霍布金太太笑笑,其实她有什么必要去懂得安妮?只要帮安妮穿戴好,让她从容愉快地去赴生命中的大宴,不就是尽了母亲的心意和责任了吗?
  整个早上她精心地装扮安妮。洗澡是第一件事,为了这个盛大的日子,霍布金太太在安妮身上洒了几滴清雅芬芳的香水,也洒在花了她几天几夜缝制的花边礼服和白色丝袜以及白色小山羊皮皮鞋上。然后花很长时间卷头发、梳头发,最后从安妮头上套穿完礼服才算大功告成。
  “好了,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还有东西?已经这么多了。”安妮深深感激霍布金太太,“妈妈已经给我太多、太多了。”
  霍布金太太不言不语,走出房间。她回来时手上捧着一条粉红色的宽柔的丝带,那是霍布金太太最幸福日子的痕迹。她的女儿曾经活泼健康地系着这条美丽丝带,参加高中毕业典礼。
  “还是您留着吧!”安妮脱口说出,她知道霍布金太太珍藏丝带,常常怀念着女儿。
  霍布金太太默默地用丝带系住安妮的细细纤腰,仔细端详着说:“多可爱!”
  安妮轻快地走到镜子前面,看到一个气质高雅,衣饰纯净的窈窕少女。“真的是我吗?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霍布金太太提醒说:“该走了。”她们走过波士顿街道,到达毕业典礼会场——德雷蒙教堂。
  柏金斯盲人学校,由山姆·郝博士和他的朋友始建于1832年。当时的盲人们无法接受教育,多半沦为乞丐、流浪汉或成为拖累家人的残废,社会摒弃他们,他们也自暴自弃。郝博士立下志愿要教育他们,使他们能够参与正常健康的社会生活。自从郝博士成功地教育盲、聋、哑的萝拉后,声誉远扬,名震全国。从此各界社会名流争相支援,赞助柏金斯盲人学校,使它历久不衰。因此每每遇到学校毕业典礼,波士顿的重要人士们都要在百忙之中赶来参加。
  安妮看到人潮挤满了会场,座无虚席,倒抽了一口气,她没有料想到竟有这么多来宾,她一直以为只要向几位老朋友和爱护她、教导她的师长们聊表谢意就够了。她愣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本来背得烂熟的演讲词,竟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贵宾席设在高了几个台阶的讲台上,中间有一空位留给毕业生代表,霍布金太太带着哆嗦发抖的安妮走向讲台。
  “妈妈,我好害怕。”安妮的上下牙齿格格打颤。
  “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连演讲词都想不起来了。”
  “不用怕,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已忘得光光了。”安妮绝望地摇头。
  她们走到台阶,看到莫老师站在那儿,她看着安妮。
  “安妮,祝福你,我们都以你为荣。”莫老师将粉红色的玫瑰花别在安妮胸前。安妮微笑着,谢过了恩师。安那诺斯先生也在那儿,他伸出手,挽着安妮走向台上。
  安妮走向人生的新舞台。在来宾热切的注视下,安那诺斯校长挽着安妮走向讲台中央为她保留的贵宾席上,虽然他们曾经预演过,但安妮依然紧张得全身僵硬,好像校长要拖她上断头台。
  安妮已经无路可逃,但她还是想不起来演讲词。怎么办呢?真是丢脸。人们会交头接耳:“喏,她就是慈善机构出来的贫寒学生,见不了大场面。”哦,不!绝对不能让人贻笑大方。
  典礼开始了,马萨诸塞州州长站起来做了一个简短的致辞,就转向安妮说:“让我们大家鼓掌,欢迎安妮·莎莉文小姐代表毕业生致辞。”
  听到州长说“安妮·莎莉文小姐”,安妮如同电击,该轮到她了。她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可是好像被钉在椅子上,抖得站不起来。
  州长走过来微笑着鼓励,似乎向她说:“不要怕,我们都一样。”听到他再度叫“安妮·莎莉文小姐”,安妮从座位挣扎站起,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走向讲台中央。
  州长开始鼓掌,台上台下来宾也热烈地回应起来。如雷的掌声震得安妮如梦初醒,短短的几秒中,她恢复了镇静,重拾了自信。
  掌声稍歇,安妮吞了口水,迸出“各位贵宾”几个词。一开口,她便如释重负,记起了她的演讲辞,她昂头挺胸面对着听众。
  “我们就要踏进忙碌的社会,参与创造更美好的、更快乐的世界……”她满怀信心,演讲如流水般潺潺而下,娓娓动听。
  “个人的修养虽然只是小我的进步,推而广之,可以影响整个国家,美化整个世界。我们不能停住脚步;我们要时时刻刻充实自己,好为尽善尽美的明日奉献出我们努力的成果。”
  她以简洁的“谢谢各位光临”结束,所有来宾都起立鼓掌和赞赏。
  接着是一连串握手、赞美和酒会。傍晚典礼结束时,安妮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如痴如醉,心中充满了快乐与兴奋的回忆,但愿这个辉煌灿烂的时刻永驻。无奈光阴似水,将来成为现在,现在成为过去,永流不息。
  曲终人散,安妮坐在床边久久不动,她轻轻地抚摸腰上的粉红丝带。“何时再穿这些?”她小心翼翼,解下丝带叠好,脱下美丽的白鞋,用干净的软布擦拭,再放进盒中。她抚摸着上衣的每一颗珠扣,恋恋不舍地解开,把绣满花边的衬裙摊在床上仔细欣赏。
  “这些都是霍布金太太的精心杰作。她是多么呵护我,多么疼我,花了多少心血,多少时间,多少钱!”
  钱!钱把安妮拉回到现实世界里。她现在已从柏金斯盲人学校毕业了,不再是学生身份,不再是受人照顾的未成年者。她已经长大,应该独立赚钱养活自己了。
  想到这些,安妮打个冷颤,赶紧套上厚重粗呢上衣,但还是觉得全身发冷。恐惧从脚底上升,从心窝外溢。
  面对现实,她认真考虑自己的处境。几个月以来,她也曾经想过这些现实问题,但人的惰性使她一拖再拖,不愿面对,直到无法回避此刻。她已经20岁了,没有特殊谋生技能,没有很高的教育程度,一个半盲的女孩,又能担当些什么样的职务呢?
  安妮垂头丧气,摇摇头,自我安慰:天无绝人之路,何必先自寻烦恼?她不是全盲,可以读一点、写一点,还可以自己行动自如。虽说半盲,但是老天慈悲,还是赐与了视力。
  目前最急迫的是要找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否则……久久积压在安妮潜意识里的恐惧,突然溃堤泄洪。她痛苦起来:“我不要回那里去,我不要回那里去。”
  晚餐铃响,她心灰意冷地走向餐厅。德士堡的阴影一直困扰着她。在餐厅门前,她打起精神,强颜欢笑。朋友们祝福她,她怎么忍心叫她们失望,为她的前途发愁呢?
  毕业后,安妮和霍布金太太一起回鳕鱼角过暑假。她的日子不再像往日那样无忧无虑了,想到将来前途茫茫,她一筹莫展。秋天一到,霍布金太太又得回柏金斯当义工。柏金斯已无法收容安妮,该怎么办呢?
  安妮心中掠过几个念头。她可以在波士顿的大饭店找个洗碗的工作。她的手灵巧得很,况且洗碗不需要太高的教育程度。但是,餐厅只请男工洗碗,她长叹了一声。
  也许她可以做卖书的生意,挨家挨户去卖书。也罢,她试着说服自己,一家家去散播文字的种子,去接触不同形态的人们,不也是一件高尚而有趣的工作吗?可是想到汪汪狂吠的狗,砰的一声关门,让你吃一鼻子灰的人们,倾盆的大雨……还有卖不掉书,赚不到钱的日子,又该怎么办?
  到了8月底,眼看暑假即将结束,安妮天天烦恼得坐立不安。一天,她收到柏金斯校长安那纳诺斯先生的来信。
  亲爱的安妮:
  别来无恙?寄上凯勒先生的来信,请仔细看一看。凯勒先生为他又聋又哑又盲的小女儿
  寻求一位女家庭教师。你有兴趣应征吗?请来信告诉我。
  请代问霍布金太太好!
  祝快乐!
  你的朋友  安那诺斯
  她竟忘了海伦又聋又盲,一直对着海伦喋喋不休。海伦慧黠灵巧,令人忘记她是听觉、视觉全无的残障小孩。
  可怜的安妮!当她读完了凯勒上尉的信后,感觉非常沮丧。她不喜欢这份工作,一点儿也不喜欢。呆在南方一个古老小镇上,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和情趣可言呢?
  安妮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轻弹手中的信。“谁要去当家教!”她不甘心,但又有什么其他选择呢?毕业以后,这是惟一能糊口的就业机会。第二天,她坐下来写了一封回信。
  “亲爱的安那诺斯先生:谢谢校长的培育和关怀。经过慎重考虑后,我诚心接受您所提供的职位……”
  去教那个又聋又哑又盲的学生之前,安妮要求回柏金斯一趟,她需要回去仔细研究萝拉的学习资料作为参考。
  整整一个秋天和冬天,她都忙于翻阅关于萝拉所有的记录,加以细心研究。收获令她兴奋不已,但她还是没有信心去接受这个职位。她知道要与聋哑盲者沟通是一件困难无比的事,然而她并不十分清楚事实真的有多困难。
  安妮深信郝博士是位天才,否则他不会取得成功。当时也有许多人试验教类似萝拉的残障儿童,都告失败了。她何必明知故犯,去自寻失败的苦果呢?
  记录里有一段让安妮读得心寒,它记载了萝拉早期的老师伯乐小姐的故事。伯乐小姐负起教导萝拉的责任,日夜与萝拉共处了3个月,日久生情,她非常喜欢萝拉。有一天她去找郝博士,希望让她不再教导萝拉了,她说:“萝拉真是个好女孩,但是我再也无法忍受那可怕的沉默了。”
  读到这一段,安妮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她自问:“我受得了吗?”
  1887年3月3日,阿拉巴马州的一个小镇塔斯甘比亚,火车站广场停了辆马车,两个满脸倦意的人坐在车子里。他们是来接安妮·莎莉文的凯勒太大和她的继子詹姆斯。
  詹姆斯打破沉寂,“如果她根本没来呢?”
  “她会来的。”凯勒太太信心十足,“她来信说她要来。安那诺斯先生说她诚实可靠,她只不过迟了两天罢了。”她叹了一口气,“也许她坐的火车出了毛病,唉!詹姆斯,她该来的……如果她不来,海伦怎么办?”
  詹姆斯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火车声,他说:“6点半的火车要进站了,这是今天最晚班的火车了。”
  凯勒太太紧张得喘不过气,“上天保佑,”她在心中默默祈祷,“上天保佑她能来!”
  车厢里走出几个人,有一个人看起来好像就是那个年轻的女家庭教师。
  “她像一只落汤鸡。”詹姆斯在心中对她品头论足。
  詹姆斯说的没错,安妮看起来的确狼狈不堪,3天3夜她穿同一件厚毛料衣服,历尽折腾。她双眼布满红丝,精神萎靡不振,长途跋涉使得她困顿不已。
  她买了直达快车票来此地,没想到愚蠢的售票员划给她的票竟是从波士顿到塔斯甘比亚中间每站必停的慢车。终于到达了,她挺着胸,勉强挤出一丝职业性的笑容,对着面向她走来的年轻人。
  他问:“莎莉文小姐吗?”
  他打招呼的口气令安妮的微笑停住了,安妮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辨认别人的轻蔑语气。她想:“我不会喜欢他的。”
  她冷淡地回答:“是的。”
  “请过这边来,”他轻狂的语气依旧,“我的继母在马车里等着你。”
  当安妮见到凯蒂·凯勒后才放下高悬半空的心,两个年轻的女人相视微笑着。
  “她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好像很善良的。”她们一见如故。
  几分钟后,马车驶入凯勒家的庄园。这是一栋绿色窗帘点缀的白屋,屋前一片花园,百花锦簇。
  安妮兴奋万分,根本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大房子。她急切地问:“海伦呢?她在哪儿?”这时,凯勒上尉走过来。
  “你好!安妮小姐,我是海伦的父亲。”上尉和安妮打招呼。
  安妮以点头作答,继续问:“海伦呢?”
  “她在那里。”他指着门口,“她觉察到这几天大家都忙着一件非比寻常的事,惹得她发脾气。”
  安妮看到了海伦。海伦站在门口阴影处,绿色的爬藤遮住她,她的头发像黏成一把的干稻草垂在肩上,上衣钮扣没有一个扣对;咖啡色的鞋子沾染了尘土和泥巴,一双肮脏的小手死劲地揪着藤叶,一片一片撕碎。
  海伦感觉马车开进门来。她全神贯注地等候,思量着从哪一边跳上去。
  “怎么没有人关心这个小孩?”这是安妮的第一印象,后来才知道海伦太调皮捣蛋了,根本不听任何人的管教,只要有人靠近她,她便狂暴发怒。
  安妮压抑着心中的沮丧,踏上台阶。她的脚一触到台阶,海伦马上转过身来,她知道有人从大门口向她走过来,她感觉穿过脚底增强的振动频率。
  海伦等待着妈妈!这几天妈妈经常出门,海伦无法用言语表达她的喜怒哀乐,她张开双臂,跳进怀里,安妮接住了她。
  不是妈妈!她像一只被网罗的困兽,用力挣脱出陌生人的怀抱。安妮一紧张,把她环抱得更紧,这一下惹火了海伦。
  “快放手!”詹姆斯大叫,“她会伤着你的。”安妮吃了一惊,赶紧松手,心有余悸地问道:“为什么?难道我做错了?”
  “不,安妮小姐,她不要人家抱她。”凯勒太太向她解释,“自从病了之后,她就不曾亲过人家,也不让人家亲她、抱她、哄她。”
  “有时只让她妈妈亲一下。”凯勒上尉补上一句。
  詹姆斯坐在台阶上,幸灾乐祸嘲弄着往下看着安妮。“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你是来教一
  只小野兽,是一个小野兽的家教。”
  “詹姆斯,闭嘴。”凯勒太太大声地责备。
  “说够了没?进去。”凯勒上尉严厉下令。
  凯勒太太看出安妮疲惫困顿不堪,便说:“亚瑟,请先带莎莉文小姐到她房间,其他的事待会再说吧!”
  安妮感激地向凯蒂微微一笑,随着凯勒上尉走上楼梯。
  安妮在上尉的背后说:“海伦该不会受惊吧!我看她愣了一下,就想挣开,我想没有吓住她,看来……她好像天不怕,地不怕。”
  “是的,她天不怕,地不怕,问题就出在这里。”凯勒上尉苦笑地回答。
  凯勒家腾出一个房间,粉刷装潢成淡雅的白色,作为安妮的房间。上尉放下皮箱,“好吧!你慢慢整理。”他和蔼地说。海伦一直跟着他们走上来,进到安妮房间。凯勒上尉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带她走。
  安妮说:“让她留下来吧!她不会烦我的,我们迟早要互相认识的。”
  安妮自顾自地打开皮箱,开始整理东西,她不去刻意讨好海伦。海伦对这个陌生的客人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她的小手跟着安妮的动作上上下下,黏乎乎的脏手无数次打开又关上皮箱,安妮说:
  “你真是顽强的小东西!”
  海伦摸到安妮的旅行便帽,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她拿了帽子戴在头上笨拙地在颚下打了结。她摸索着站到镜子前面,昂头、偏左、偏右侧视,又上下打量。
  安妮不禁大笑,“你这个小顽皮,学得可真不错。你看过妈妈这样照镜子,是不是?”她忽然愣愣地停住笑声。她竟忘了海伦又聋又盲,一直对着海伦喋喋不休。海伦慧黠灵巧,令人忘记她是听觉、视觉全无的残障小孩。
  安妮犀利的眼光盯住正在解开帽子结的小手指,肮脏的小手已东抓西摸,另寻新的花样去了。
  “你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了,我敢打赌你能够用你的手充当你的眼睛,你可以用手做很多事,是不是?哈!这些都是小意思,好戏在后头哩!过几个星期你就要用手学习读和写,你的手会帮你打开枷锁,让你自由。”
  夜晚早早来临,屋内寂静,安妮筋疲力尽,一上床就睡着了。如同往常一样,一下子进入了无梦的睡乡。而在另一边的主卧房里,凯勒上尉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凯蒂被他吵醒了。
  她问:“怎么一回事?亲爱的。”
  他沉默片刻,说:“凯蒂,那个女孩这么年轻,她担当得起吗?”
  凯勒太太微笑着拍拍枕头:“放心吧,亚瑟,她可以胜任!”
  海伦小小的生命独自在黑暗中探索,在空寂中奋斗。她年幼无知,不懂得如何排遣无法与外界沟通的绝望感,只有用挥拳、踢脚、尖叫、躲避来发泄她焦急不安的情绪。
  安妮离开波士顿时,柏金斯的学生们给安妮带了一个洋娃娃。娃娃是大家共同出钱买的,由萝拉缝制了一件漂亮的外衣,是孩子们送给海伦的礼物。它静静地躺在安妮的皮箱里,海伦好动的手早就发现了它。
  洋娃娃!多么亲切而熟悉的形象。在海伦房间里有一大箱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娃娃,海伦用力拉出娃娃抱紧它。
  “好的开始!事半功倍。”安妮决定就地取材。她拉住海伦的手,在掌心中拼写:“DOLL(娃娃)”。海伦马上抽回她的手,她一向不喜欢人家摸她。但她的好奇心克制了厌恶感,当安妮再次拉着她的手时,也就任由安妮摆布。
  “娃娃”,安妮一次又一次,重复把这个字描画在海伦的掌中,然后她让这个迷惑的小孩子拍拍娃娃的头,把娃娃放进海伦怀里。安妮连续做了几次拼字,拍抚娃娃的动作。海伦先是莫名其妙地站着,接着便聚精会神地感触手掌中的描画。
  “你们俩在做些什么好玩的游戏?”凯蒂手上抱着满满一堆脏衣服,笑问安妮,“也让我分享一点啊!我答应不吵你们。”
  安妮报以微笑,人生真是有缘!从相见的第一眼开始,她们便十分投缘,进而友谊滋长。安妮心中有数,其他几个人——凯勒上尉、詹姆斯及其弟幸圣第等都以请来的佣人相待,而没有把她当成朋友。
  “好吧!看着,”安妮举起海伦的手,又把字拼到掌中。“我把字形写到海伦手中,让她熟习一些手语。”
  安妮伸出自己的手,手指快速挥动,做出一连串动作。“我写了‘你好吗?天气很好,是不是?’”她向凯勒太太解释。她又转向海伦,“海伦只有一双手可依靠,她的手就是她的眼睛,她的耳朵。”
  “今天早上,我把‘娃娃’拼写在她手上,等她会拼这个字时,我就把注意力引到她手上抱着的洋娃娃身上,我要让她心里明白字和物体的相互关联。”
  “你看,她开始画了,她写出来一边,好,再加一笔。”安妮弯下腰,情不自禁地帮着海伦摸摸索索的指头并喃喃地说,“再加一画。”她指引完成这个字。
  安妮看到凯勒太太脸上闪过一线希望。
  “我们才开始呢!她还不懂得字所代表的意义。”她赶紧解释,“这个只是一种模仿动作,海伦写出‘娃娃’这个字,一定没有想到这个字代表了娃娃的实体。字和物体中,来来回回,直到她自己能够了解。海伦,你会了解的,是不是?”
  安妮停了下来,她考虑下一句该说些什么。她慢慢接着说:“学习一些字以后,要会利用它,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不过我相信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
  安妮回头向海伦说:“好吧!让我们多玩一会儿这个游戏。”她伸手拿开娃娃,要海伦在她手中拼写“娃娃”后,再把娃娃还给海伦,她要加强字和物的相关印象。
  海伦并不了解这些,她只知道这个陌生人从她手里拿走了娃娃。她因生气而涨红了脸,喉咙里发出咆哮声,紧握拳头,转瞬间狂怒、凶悍地扑向安妮。
  安妮快速地推开娃娃,免得娃娃遭受池鱼之殃。海伦的拳头如雨而下,安妮好不容易抓住她的双手,使尽全身力气,握住挥动的拳头。
  “安妮小姐,安妮小姐,请把娃娃还给她吧!”凯勒太太央求。
  “不,不行。”安妮回答,“她会得寸进尺,如果她常常这样撒野,我又怎么能教她?”
  “不给她的话,她不会安定下来,会一直闹下去的。”
  “不行。”她一边与海伦搏斗,一边拒绝,“她得听话,她需要服从。”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服从啊!我们没有办法教她懂得这些,安妮小姐,求求你给她吧!”
  “看来我又多了一样工作。第一步要先驯服她,然后才能教她学习。”
  海伦和安妮不歇手,继续扭斗,互不相让,最后海伦瘫在安妮怀中。
  “哈!你总算放弃了。”安妮暗自称快。
  没有这么回事,当安妮舒了一口气,松了手,海伦抽身飞快地逃出房间。安妮望着背影,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好吧!这一次胜负暂且不必计较,也许我太心急,先要有坚定的信心,不能操之过急,不能用太强硬的手段。我需要一段时间,一步一步来!就是这么简单。”
  海伦却一点也不“简单”。几天过后,事实一一证明,安妮慢慢心领神会了。
  第二回合功夫较量,安妮豁然开朗破涕微笑起来。“老天,我当她是谁?”她期盼海伦像萝拉一样温柔、哀怨、苍白,从黑暗寂静的彼岸频频感恩。海伦不是萝拉,她生龙活虎,像一头小野兽,不时窥伺反击的机会。
  安妮知道她被宠坏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家里每个人都同情她、呵护她、让着她,5年来,盲目的怜悯、宠爱增长了海伦无往不胜的任性,她生起气来俨然像个小暴君,大家都得乖乖听从她。
  海伦一直对安妮耍脾气的另一个真正原因是出于惧怕,海伦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畏惧,她感觉得出来,安妮慢慢蚕食了她5年来的生活习性。也许是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但这是她惟一的生活方式,没有人打开她的心扉,引导她走向黑暗世界外的灿烂、多采多姿。海伦小小的生命独自在黑暗中探索,在空寂中奋斗。她年幼无知,不懂得如何排遣无法与外界沟通的绝望感,只有用挥拳、踢脚、尖叫、躲避来发泄她焦急不安的情绪。
  一天,凯勒太太交给海伦一叠干净毛巾,示意拿去给陌生人。海伦顺从地拿了上楼,半途,她把毛巾丢在地上,自己爬上楼,蹑手蹑脚地跑到安妮的房间门口。
  她知道陌生人在房间,海伦的小手摸索着门,哈!她摸到钥匙插在钥匙孔。
  她很快地转了钥匙,拔出它,连奔带跑下了楼,将钥匙塞进大客厅里的一个抽屉下,然
  后溜之大吉。
  安妮在房中听到门口的卡嚓声,走到门边探个究竟。迟了一步!厚重坚牢的门从外面被上了锁,安妮在房里大叫,凯勒太太和厨娘跑了过来。
  “安妮小姐,发生什么事?”凯勒太太从外面喊。
  “她把我锁在里面了。”
  站在门外的两个女人,不用问也很清楚“她”是谁。
  “她看起来挺乖的,怎么会做这种事?”厨娘半信半疑。
  “就是她。”安妮抑制怒气,从房里冷冷地回答,“这个小孩该好好管教管教,请问有没有另外一副备用钥匙?”她们只好派人把凯勒上尉找回来,凯勒上尉很不以为然。
  “我们每个月付她25块钱,她竟笨得把自己锁在房里。”
  凯勒太太先缓和丈夫的火气。“你说得对,亚瑟,先不要生气,她的房间在三楼,现在我们应该想办法把她弄出来?”
  凯勒上尉从谷仓拿来长梯,爬到安妮房间窗口,他举起安妮,把她扛在肩上,两个人平平安安地下来了。
  安妮羞得满脸通红,既尴尬又恼怒,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嬉笑的仆人和帮佣的庄稼汉。众目睽睽之下,一位淑女像一捆棉花般从三楼被扛下来,未免太丢人现眼了。
  事后经过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安妮心平气和地想:“其实整个事情就像一幕闹剧。”凯勒上尉想到安妮的窘态,忍不住嬉皮笑脸地问:“安妮小姐,你觉得海伦如何?”
  “我想有一件我不必担心。”安妮酸溜溜地回答。
  “什么事?”
  “她的脑袋。凯勒上尉,不瞒你说,我刚来的时候,我还很担心她的病有没有烧坏她的脑袋。还好,小脑袋还是装备齐全,如果不嫌她刁蛮顽皮,她一个人可以抵10个小孩。”
  说完,安妮拔腿就跑,逃开凯勒上尉的戏谑取笑。
  我知道海伦残障、受挫折、自暴自弃、可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被宠得无法无天了。让她这样子下去,会毁了她。
  安妮和海伦展开了斗智斗勇。她们有时针锋相对,有时各自保留,做些试探性的偷窥。安妮还是满怀希望:“再给我一些时间,我相信她会有一点良性反应。”
  然后来了一场大会战,谁也不能再含糊装傻,不计较成败了。
  饭厅是她们的战场。在饭桌上,海伦向来没有规矩。她明知如何使用刀叉和汤匙,却不肯如法使用。她宁愿用手去抓取食物,更糟的是,她也不肯安分守己,只抓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她先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然后站起来,绕着桌子巡回各席。她的鼻子十分灵敏,能辨别他人盘子里的不同菜肴的香味。对此安妮不得不佩服感叹。但她看到海伦污秽的小手伸到别人盘中,恣意抓起自己所喜欢的菜时,觉得很不是滋味。如果海伦没有侵犯她的盘子,事不关已,她也许不愿惹是非。
  一天早上,海伦走到安妮椅子旁边,她闻到香肠诱人的香味从陌生人的盘子里腾腾四溢。肠是海伦最爱吃的,但那是陌生人的盘子,她不敢贸然靠近。
  海伦动一动鼻子里绕了一圈,仔细闻一闻。嗅觉告诉她其他人的盘子,香肠已空,她又走到陌生人旁边。香肠令人垂涎,令人无法抗拒,值得招惹陌生人吗?她再嗅一嗅,戒心已经动摇,海伦飞快地伸出手。
  啪的一声,安妮按住海伦的手,吓得她赶快抽回手。但为时已晚,安妮紧紧地把它按在桌上,无法动弹,安妮将海伦的手指慢慢地从香肠上剥开。
  凯勒上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妮冷冷回答:“我拿回我的香肠。”
  “莎莉文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可怜的残疾孩子。我们总该有雅量容忍她一点吧!”凯勒上尉好像把安妮当作不通情理的白痴。
  安妮深深吸了一口气,镇住将要爆发的怒气。为什么凯勒家里的人老爱插手管事?
  “凯勒上尉,我知道海伦残障、受挫折、自暴自弃、可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被宠得无法无天了。让她这样子下去,会毁了她。”
  凯勒上尉愤愤地站起来。“在我家里,不准剥夺我孩子的食物。”
  安妮非常生气。她不甘示弱地顶回他:“我也不准在我管教下的小孩,乱动盘子里的食物。”
  詹姆斯忍住笑,向安妮投以赞赏的眼光。
  “詹姆斯,你有话要说吗?”凯勒上尉凶横地问他。
  “没有。”这个年轻人缩着脖子回答。
  凯勒上尉继续打官腔。“莎莉文小姐,请你搞清楚,只要我在饭厅,不准任何人去干涉海伦。”
  安妮冷笑道:“那——就请你回避吧!”
  “莎莉文小姐,我很抱歉……”凯蒂听到丈夫威胁的口气,赶忙丢下餐巾,站到他旁边向他耳语:“亲爱的,你答应过莎莉文小姐可以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教育海伦的,是不是?我知道她很尽心地教、尽力地做,我可以保证。”
  凯蒂明理的话,使得安妮不便再发作。凯蒂接着说:“其实这都是为海伦好,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残忍些,事实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们到门口去,让我来向你解释。亲爱的,我们出去一会儿吧!詹姆斯也一起来。”她温和地带着家人走出餐厅。
  一个陌生人,一只小野兽留在餐厅,面对着面。
  安妮起来锁了餐厅的门,把钥匙放进口袋。她跨过在地上发脾气打滚的海伦,回到自己的座位。
  当她拿起叉子,看到香肠,心中想:“简直难以下咽。”为了让海伦体会到,不管她发多大的脾气都与别人无关,日子照样得过,安妮只好慢条斯理地嚼着自己冰凉的早餐了。
  半个小时过得真慢。安妮只顾自己吃,海伦继续在地上打滚。海伦终于自觉无趣,突然想到其他人呢?为什么大家都没有理睬她,也没有人像以前那样哄她?好奇心起,怒气稍歇,忘记了发脾气。
  海伦提起劲,走过去看看陌生人到底在干什么。“哇”,原来她在吃东西呢!海伦一手拍拍安妮的手臂,另一只手偷偷伸到盘子里。安妮把她的手推开。海伦饥饿难忍,又快速伸出手来,安妮又用力推开。
  海伦生起气来,伸手狠狠拧了安妮的胳臂。安妮马上用力一巴掌打回去,一点也不客气,闪电般反击,使海伦倒抽一口气,痛彻肺腑。她知道传遍感官的痛楚,她再拧,安妮以牙还牙,又毫不犹豫地还击海伦,火辣辣的一巴掌就从黑暗中飞了过来。
  海伦改变战略,绕桌子一圈,发现座位都是空的。她冲到门边,用力拉了拉门,门一动也不动,她的手指摸索着寻找钥匙,门被锁上,钥匙也被拿走了。她第一次体验无依无靠,与陌生人独立相处,筋疲力尽与敌人同困一室的感觉。
  安妮看到瘫在地上的海伦,不忍心地说:“哎!海伦,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只要安妮靠近一步,海伦就退缩一步。她的自卫本能使她也尽量与陌生人保持距离。
  安妮痛苦地把头埋在两手中,叹了气。也许她不应该把门锁住,也许期望值太高……不,不!不应该心软。无论如何,应该要有坚定的信心。安妮做此决定后便装腔作势,重新拿起叉子继续吃她索然无味的早餐。
  片刻已过,海伦觉得很饿,陌生人依然坐在餐桌旁,她不敢靠近。又过了一会儿,海伦饿得无法忍受,站了起来,不敢靠近陌生人,绕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用手抓麦片。
  “不,不行。”安妮又叹道,“顽强的东西,我以为一切就序,你又来这一招。其实你心里有数,又故意来招惹我。我可不能放纵你,不!绝不轻易放弃。”安妮起身,拿了汤匙给她。
  海伦拿了汤匙后,把它丢在地上。安妮把她从座位上揪起,押着她捡起地上的汤匙,让她坐正。安妮的手刚强有力,不让海伦挣脱,强迫她一口一口喝入口中。
  一口……两口,很好!安妮松了手。但是她太天真了。松手的一瞬间,海伦把汤匙掷向安妮。
  安妮急忙闪开,汤匙落地,铿锵做声,整个程序又得重来。海伦怒叫、踢打,安妮又得使用武力抓紧她,逼她规规矩矩地吃完早餐,最后安妮放手时,海伦才乖乖就范。她实在精疲力竭,饿得发昏,只好顺从地尽快吃她的早餐。
  安妮看着她几乎吃完,心生盘算着:“快结束了,快结束了。”哪里知道海伦桀骜不驯,舀完盘中的最后一口,用力拽下餐巾,把它丢在地上。
  “老天,你可真刁蛮。丢吧!你倔强,我比你更倔强;你有力,我比你更有力,更有耐心。谢天谢地,我比你强一点。你恨吧,你怨吧!我们的成败在此一举,我还不能让你这样就过关,你还得捡起餐巾把它叠好。”
  为了叠好餐巾,她们又经历了一场耗去一个小时的奋战。她们互不相让,最后海伦一阵抽搐,软瘫不支了。
  海伦的手指循着安妮的指挥,把餐巾对角摺一遍,又再摺一遍,终于把餐巾叠好。海伦长叹一口气跌回座位,她上完了最重要的一课。
  “时候不早了。”安妮非常懊丧。
  她打开锁,带海伦来到花园,太阳已高高升到头上。“大好晨光就这样耗费在餐厅里。”安妮听到厨房里传来准备午餐的忙碌声音。
  “真是倒尽了胃口,那里吃得下午饭?”安妮无精打采地坐在板凳上感叹不已。
  安妮留下了海伦,独自走向屋里,她拖着疲乏的脚步爬上楼梯走进房中,深深舒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脱下裙子,一头倒栽床上,涔涔泪流满面。四周一片空寂,悄无声息。
  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就会有转机,会有点希望。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她有所依靠,会继续和我争斗下去,然后她会怀恨我。
  凯勒太太独自坐在大门口的藤棚阴影下。她身旁摆着一篮旧袜子,可是心乱如麻,根本无心缝补。
  整个早上,从饭厅传出来的碰撞声令她胆战心惊。难道雇用安妮来教育海伦错了吗?难道她只能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可怜的海伦受尽折磨?
  亚瑟说,他受不了餐厅传出来的声音,他坐立不安,不愿呆在家里,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料定他回来后一定会说:“让她走!”
  好在詹姆斯并不跟他爸爸站在同一阵线上。安妮初来时,詹姆斯对她颇有偏见,他怀疑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做得了什么?如今他已另眼相看,重新评估这件事情了——她是管教海伦的最佳人选。只有安妮能挽救海伦,全家应该尽力留住她。
  身为海伦的妈妈——凯蒂自己的想法呢?
  “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凯蒂内心充满了矛盾,十分绝望。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不知被缝针戳了几百次。
  当她把篮子推开一边,安妮正好出现在门口。
  “凯勒太太,我到处找你。我们可不可以谈一下?”
  凯蒂说:“好啊,我也正想和你聊一聊呢!”
  安妮没有耐心听她的话,抢着说:“凯勒太太,我在房里左思右想,要教海伦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海伦得离开家人,否则我帮不了忙,最后怕会两败俱伤。”
  “你说什么?”海伦妈妈吓呆了。
  安妮搜索枯肠,寻找温和一点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最后,逼得她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
  “凯勒太太,在来这里之前,我曾研究过萝拉的病历和学习过程。那时我太单纯,以为一来就可以教诲海伦与人沟通的种种方法。来了以后才知道她像一匹脱了缰绳的野马。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要好好收服她这5年来习以为常的刁蛮、任性、不讲理的恶习,要驯服她的野性。”
  不待凯蒂开口申辩,安妮继续说下去:
  “凯勒太太,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她很可怜,每次都让着她、纵容她,不分青红皂白,一切都听她的。我很抱歉,这种方法是完全错误的。你们惯坏了她,这是她不听长辈、撒泼不驯的原因。请您明白一点,你们这是害她。现在我要她服从,否则让我从何教起?”
  “像今天早晨这种事情,一定还会发生。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不管她、随她去,她不明白我的用心,而我又要违背她的意愿,她不再让我接近。这样子下去,她比一只家畜好不了多少。她的存在,充其量像凯勒家的一匹不驯的马罢了!另一条路是……”
  凯蒂伤心地哭起来:“叫我怎么办?难道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凯勒太太,请不要灰心,她还有一线希望。”安妮柔声说道,“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就会有转机,会有点希望。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她有所依靠,会继续和我争斗下去,然后她会怀恨我。这样子会毁掉她,我也只好卷起铺盖回老家了。”
  “凯勒太太,请你答应我,让我带她离开家,单独相处一阵,让我和她能够冷静地互相沟通。让她了解我、信赖我,事情就会有转机。请你答应吧!”
  安妮坐在椅子上,身体不自觉地往前挪,只差没有跪下来恳求凯蒂。
  凯蒂信疑参半,怔怔地看着她。
  “凯勒太太,这是惟一的出路。”
  最后,凯蒂勉强点头答应。“好吧!”她绷着脸说,“海伦的父亲一定不会同意的,一定会愤怒不平,由我来说服他吧!”
  “谢谢你,凯勒太太,我保证一切顺利。我们去哪儿住呢?”安妮兴高采烈。
  “也许可以住到花园里的小屋子。就在附近,也很方便,虽然只有一间房子,但很整洁。”
  “只要有一间就够了,海伦和我可以同住一间。”
  一如凯蒂所料,凯勒上尉听到这个提议后非常不高兴。他急急忙忙赶回家来,要开除这个顽固的北方女孩。
  凯蒂一再重复安妮所说的:“这是最后的一线希望,这是惟一的一条出路……”她提醒丈夫别无他法。何况花园小屋环境幽静,又近在眼前,让海伦去住一阵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凯勒上尉虽然百般不愿,但拗不过太太的劝说终于答应了。
  “只准去住两个星期,听到没有?以两个星期为限。除此之外,要让我们每天能够见到海伦。”凯勒上尉坚持两个星期之内要有成果。
  安妮想:“两个星期怎么够?”但她怕上尉变卦,不愿拂逆他。
  安妮和凯勒上尉同样固执,各不相让。最后,安妮通融凯勒家人可以每天偷偷观看海伦,但不能让孩子知道家人就在身边。他们只能从小屋的窗户窥望,不准走进屋里。
  第二天,新的实验开始,乍看好像没有什么成果。每一回合,海伦都斗到精疲力竭才停下来养精蓄锐,准备下一场战斗。过了三四天后,模式稍有改变。海伦倔强的脾气依旧,但发作的次数渐渐减少。她开始注意周围的事物,同时每天模仿学一些字。有一天,竟然整天没有发脾气。安妮伸手抚摸她也没有抗拒,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啊!安妮的实验总算有一点眉目。
  凯勒上尉把一切看在眼里。一天早上,他从窗外看进去,看到女儿在串一粒粒珠子。第一粒大而粗糙,接着两粒小而光滑,第三粒有三个棱角。海伦依着顺序串成串,小心翼翼丝毫不含糊。她兴致勃勃地串着,丝毫没有一点错误。
  “多么安静啊!”凯勒上尉感触良多,“难道他太小看了这个北方女孩?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很有把握吗?愿上天保佑她!”
  这个“小野蛮人”学会了服从。在学习过程中,海伦向前迈进一大步。安妮稍感宽慰,但没有沾沾自喜。她们的目标移到第二个阶段:引导海伦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建立关系。
  安妮坐到海伦旁边,不断地在海伦手里拼字,时时日日,从不间断。过后,海伦把这些字形重拼在等待着的安妮手掌中。海伦聚精会神一心一意地学习,终于能拼出21个字、18个名词,加上3个动词了。她会拼洋娃娃、杯子、钉子、水、帽子等等。她越学越快,只是不明白这些字眼有什么特殊意义。
  “快快学会吧!海伦,求求你。”安妮诚心祈求。花园小屋的两周期限马上就满了,她多么希望海伦能脱颖而出,学有所成啊。她渴望海伦能体会字中所含的意义。
  花园小屋的最后一个下午很快来临了,凯勒上尉走进屋里。“安妮小姐,我们回家吧!动作快的话,我们还可以赶上晚餐的时间哩!”
  海伦正在屋子另外一个角落的火炉旁边玩耍。她突然感觉到空气中不同的振动频率,她抬头嗅一嗅,那是爸爸的气味!她惊喜地叫了一声,纵身投到爸爸怀抱里。
  爸爸将女儿紧紧搂着。海伦偏着头来闻一闻,另一种她很熟悉的气味。爸爸带了他的猎狗来!
  海伦在房中摸索,终于双手抱住毛茸茸的一团——她的老朋友贝利。
  安妮转向凯勒上尉,恳求他:“请你再给我几天吧!你看得出来她多么惬意,你一定不能相信她学得有多么快。让她集中精神再学几天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再说吧!”凯勒上尉不置可否。
  安妮心中肯定,他会答应的!安妮愉悦地去分享父女重聚的欢乐。
  这时凯勒上尉迷惑地问:“安妮小姐,她在干什么?”
  海伦曲膝坐在地板上,把贝利的一只前脚托在手上,她的另一只手在狗掌上来回蠕动,原来她在贝利脚掌上一个接一个的拼着字。
  安妮不停地笑说:“她正在教贝利拼字呀!”
  凯勒上尉不禁开怀畅笑。“多么可爱!狗怎么学英文?”然后,他如梦初醒喟然叹息:“你是说我们的海伦?”
  他让她们整理行李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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