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轻轻地把李春生拉住了。范祖谋这时才抬起头来,颤声地说:“你们以为我就不难过吗?昨天我同林宜一起从北海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他身上水淋淋的,我心里难受极了,昨天晚上就没有睡好。今天早晨是我提议约大家来报告张老师的。我本来就想在大家面前承认我的错误,可是我没有勇气,我怕你们说我‘心口不如一’,我怕你们不相信……”说着他就取下眼镜来,用手背擦着眼泪。
我们都觉得替他难过。张老师说:“我们相信你的,经过这一次考验,你以后就有勇气了。你知道同学们对你有多大的希望呀!”我们也齐声说:“我们相信你的。”
张老师还拉着李春生的手。我就笑问李春生说:“你不是看不起王瑞萱吗?那你为什么要救她呀?”李春生就瞪着眼说:“谁说我看不起王瑞萱呀!”他看见连张老师都看着他笑,他就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说:“就是我看不起王瑞萱,也不能看着她淹死呀!”我笑说:“李春生,我总想告诉你一句话,总没有机会说。我是最佩服你的,我觉得同班里就是你最勇敢,最诚实,可是你不用功,缺乏组织性和纪律性。我希望你努力改正这些缺点,争取做一个光荣的少先队员!”我说完,大家都笑着拍手。张老师笑说:“陶奇说得对,他们都希望你能参加他们的中队呢!”这时李春生更不好意思了,脸也红了起来,低着头笑说:“好吧,我努力试试看。”说完就赶紧跑了出去。
我们也笑着向张老师告辞,跟了出来。李春生已经跑得没有影子了。
今天我们都十分兴奋,十分快乐,我们从来没有觉得像今天这样地接近过!
我们的同学们多么可爱呀!
8月22日晴
今天早起,我做完了暑期作业,就到王瑞萱家里去。
我到王家,刚走到瑞萱窗户底下,就听见王瑞萱在屋里大声地说:“人家李春生的妈妈,就和她的孩子一条心,你们就是永远不了解我……”我正要往回走,她妈妈从里面看见我了,就叫:“陶奇,快进来吧!”我进去了,瑞萱拉我坐在她身边,一面仍朝着她父亲说:“陶奇是我最好的朋友,让她听听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您从前说把天津的房子给姐姐,北京的房子给我,姐姐说她不要,现在我要把我的房子的一部分,借给托儿站,您又不让;若是我前天在水里淹死了,看您把房子给谁?”她气忿忿地说着,她父亲一点没有生气,倒笑起来了。王瑞萱又说:“从前姐姐对您说过多少次,说我们都是工人阶级养活的,您总不听,还说劳动人民没有‘助’过您,可是这次我就是让劳动人民的儿子给救起来的,您到底要怎样‘助’人家吧?”她父亲笑着站起来说:“罢了,罢了,就算我白给你们当了一辈子的牛马啦。反正这房子将来也是你的,你不怕毁,我还怕什么。”王瑞萱高兴起来,说:“那您就算答应了,呵?您放心,这房子绝毁不了,而且我将来也不会住在这里,我们住公共宿舍去,多热闹呀……”她说着就看着我笑。她父亲对她母亲说:“那你一会儿叫他们把祖宗牌位请到上屋里来吧。”一面说着就出去了。
王瑞萱的母亲对我笑着说:“这一下子她高兴了。昨天从李家回来,她就和我吵了一路,怪我不该把那双皮鞋带了去。她又说人家李大娘都知道看重街坊同学的情谊,偏我们连把空房子借给街道上办托儿站都不肯。办了托儿站,李大娘就少受累了,这不比送李春生一双皮鞋强?回来她又跟她父亲吵了一天,你刚才不都听见啦?”王瑞萱笑着说:“好了,这一段算了结啦!”
等她母亲出去了,我就把昨天在张老师那里聚会的事情,对王瑞萱说了。王瑞萱半天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她就拉着我的手说:“你看我能够参加少先队不能?”我说:“怎么不能呀,只要你好好地努力争取。”王瑞萱说:“你告诉我应当怎样努力吧?”我说:“你的学习很好,这一部分你不难。你就是不爱劳动,还有就是‘脱离群众’。你看在我们班里,除了我以外,你还同谁接近啦?你不知道我们一班的同学多么可爱,就像曾雪姣,孙家英,还有李春生……”王瑞萱:“我不是要‘脱离群众’,我总觉得人家不爱理我,像我从前坐车上学,李春生他们就挖苦我!这些人里头,我还最怕李春生,没想到前天倒是他把我救起来的。”我说:“这就是李春生最可爱的地方!他从来没有看不起你,问题也不是在坐车。就因为你可以走路上学,可偏偏要坐车,他就看着不顺眼。后来你不坐车了,他不是就不说什么了?你看曾雪姣也是坐车上学,李春生就常常扶她上车下车的,因为曾雪姣实在不能多走路,你明白了吧?”
王瑞萱想了一想,说:“那么下午你再带我到李家,去告诉孙大娘这托儿站房子的事,再去找曾雪姣她们玩玩。”我高兴地答应了。
晚半天我们一块去看孙大娘,说借给托儿站房子的事。孙大娘高兴得很,还再三地叫王瑞萱谢谢她妈妈。
王瑞萱和孙大娘说话的时候,我看见李春生从他屋里悄悄地走了出来,一下子就溜出门去。
孙家英拉着王瑞萱的手,到她们屋里去。曾雪姣正在写信,看见王瑞萱进来,也很高兴。我们四个人就谈起来,谈得热闹极啦。
回家的路上,王瑞萱高兴地说:“怪不得你常爱到她们那里去,原来她们那里真是好玩呀!”
8月23日晴
今天早晨,我正和妈妈谈着李春生救王瑞萱的事情,孙大娘就来了,约妈妈一块到王家,去商量布置托儿站的事情。
姐姐是中午从西郊回来的,晒得黑极啦!奶奶问她都玩了什么地方啦?她说没玩什么地方,只去了一次颐和园。奶奶说:“你们去了这么几天,只玩了一个地方呀?”姐姐说别人都去参观了几个大学,还玩了几处名胜。她忙着编黑板报,守营,还帮忙给营里包包子什么的,就出不去了。奶奶说:“包包子还得你们帮忙呀?”她笑说:“可不是!我们男女同学在一起,有四五百人吃饭呢!”
姐姐忙着温水洗澡洗头发,我就帮着奶奶把她的铺盖卷打开了。姐姐从屋里大声说:“小奇!你替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小心别把我的笔记弄乱了!”姐姐的笔记本真整齐,笔记是用蓝笔写的,“总结”是用红笔写的,清楚极了。我真应当向姐姐学习!
晚半天王瑞芬和王瑞萱来了,我们一起谈着托儿站房子的事情,姐姐和王瑞芬都很高兴。
王瑞芬又说她们在夏令营里和男生们合作得好极了,她们包包子的时候,男生还拉手风琴给她们听呢。姐姐笑说:“我们熟是熟了,可是那一次我们女生们在颐和园坐船的时候,我们坐在船边,刚要把脚放在水里,看见男生们来了,又赶紧收了回去……”我说:“那你们太不大方了!”姐姐笑说:“我们总比你们强些。听说你们小学的男女同学们,还常常闹不团结呢!”我说:“我们这一班就好。不相信你问问张老师!”
姐姐回来了,夜里睡觉也有伴了,我很高兴。
8月24日雨
今天下了一天的雨,很闷!
下午爷爷在给姐姐讲古诗,我也坐在一边听。
爷爷讲的是《木兰辞》,他讲得好极了,生动极了!
听了这首诗,我真觉得生在“毛泽东的时代”是幸福的。从前的女孩子连“保家卫国”的权利都没有,要去到前线,还得改扮男装!可是现在,我们在抗美援朝前线上做卫生员接线员的大姐姐们,不还都是梳着两个小辫吗?
还有我听到:
……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出门看伙伴,伙伴皆惊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我想花木兰一定是很淘气的!她出征了十二年,刚从前线回来,话也顾不得说,饭也顾不得吃,匆匆忙忙地换了衣服,就去看她的老战友了。她一定对他们笑说:“你们看我是谁?我是一个女孩子呀!”她的战友们一定都吓了一大跳,吐着舌头说:“原来这位勇敢的战士,是个女孩子呀!这个女孩子比我们还行呢。打了十年的、无数次的、艰苦的仗,她回来还不休息,还有工夫来找我们开玩笑呢!”
爷爷说这首诗虽然长一点,可是故事很简单,声韵也好,很容易背。我也想把它背下来,好念给同学们听。可是我分段背了半天,总是连不起来。晚上躺在床上背的时候,背来背去地不觉就睡着了,还是姐姐把我叫醒的。我又起来写了日记才睡觉。
8月25日雨
今天早晨我去给曾雪姣补了课,这是末一次了。我们把该温习的语文都温习完了,此外她还作了几篇作文。她语文考得并不坏,是她自己一定要在暑假里加工补习一遍,她这人真是苦干呀!
我们温完了功课,孙家英和李春生都进来加入谈话,我就问李春生:“上次我同王瑞萱来了,你为什么躲开啦?”李春生笑着说:“我怕她又提起那件事,又谢我嘛!”孙家英说:“王瑞萱很想进步,我们都应当帮助她。”我说:“她上次在这里玩了半天,回去高兴得了不得。我们也应该去找她玩,省得她总觉得大家看不起她。”李春生说:“你们去吧,我就怕进那两扇红漆大门!”曾雪姣说:“你又来了!等天晴了,在上学以前,我们几个人到外面去玩一次好不好?我在屋里也呆腻了!”我们大家都高兴地拍手说好,孙家英提议明天让李春生去找林宜他们来商量商量。
回到家来,爷爷正念陈姨的信给奶奶听呢。另外有一小张纸,上面是铅笔写的整整齐齐的大字,是小秋写给我的。我赶紧拿起来看:
最亲爱的二姐:
你好呀!爷爷、奶奶、阿姨和大姐都好吗?
我们是昨天到广州的。我们老家里有我的爷爷,奶奶,还有一位姑姑。她是小学教师。她正在安排叫我进她们的那个学校去。
广州很热,也常下雨,可是水果很多。
我很想你,你快来信呀!
我信写得不好,请你不要见笑!
祝你
进步!
最爱你的妹妹小秋8月21日
我赶紧回屋去,给她写了一封回信。
8月26日雨——晴
今天上午十点的时候,正下着雨呢,外面有人敲门。
我出去开门一看,是一位解放军叔叔,背着一个挂包。他问我:“你们这里住着一位陶真同志没有?”我说:“有,就是我的姐姐,您找她有什么事呀?”他说:“我姓周,从朝鲜回来的……”我忽然知道了,他就是志愿军周少元叔叔呀!我赶紧拉着他的手往里走,一面喊:“姐姐!周少元叔叔从朝鲜回来看我们啦!”这时姐姐和爷爷、奶奶,都跑出来了。姐姐高兴得跟周少元叔叔使劲地拉手。爷爷和奶奶就把他往上屋里让。
周少元叔叔坐下了,我站在一边细细地看他。他不像我所想的那样高大,瘦长的脸,红红黑黑的,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细牙,军衣胸前戴着三颗勋章,还有“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标志,刚才我就没有看清!
爷爷一定请他脱帽宽衣,他本来不肯,爷爷笑说:“这里就和你自己的家一样,不要拘束啦。”他才勉强地摘下帽子,脱了上衣。奶奶给他递过一把大扇子,姐姐就给他倒茶,大家高兴得乱成一片。
周少元叔叔说他是出差到北京来的。姐姐问:“您在北京能住几天呀?”他说:“昨天晚上到的,后天就走……”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得非常好看。他说:“在前线总是梦想看天安门,毛主席在上面站着……我想这次回来,一定要看看天安门,因为我从来没有到过北京啊……”他说着就从挂包里取出一个小包来,递给姐姐,说:“陶真同志,这里面是我送给你的一个小本子,和些别的东西。我们单位上真是感谢你们那个团小组,常常给我们写鼓励的信。我还要特别感谢你给我寄的书报,希望我们以后还保持联系。这个小包,本来是准备托人带给你的,后来我要回来,就自己带来了。里面大概还有一封信。现在我要走了,还有几个同志在中山公园等我呢。
”他说着就站起来去拿衣服,我赶紧上前拉住他,恳求说:“您好容易回来了,再坐两分钟好不好?再告诉我们一点朝鲜的事情吧。”爷爷、奶奶和姐姐也再三地留他。他就笑着又坐下了。我问:“你们在朝鲜好吗?”他笑说:“好,吃得好,穿得好,什么都有。”奶奶问:“你们打仗的时候辛苦吧?”他笑说:“不辛苦!有祖国人民支援我们,朝鲜人民帮助我们,一切都很顺利!”我问:“您还回到朝鲜去担任什么工作呀?”他把眉毛一扬,双手按在膝上,微笑着说:“我们要做的工作多得很。你根本想象不到朝鲜让美国鬼子毁得多惨!两年来我们和朝鲜人民并肩作战,把美国鬼子打了出去,现在我们也要和他们并肩把这个美丽的国家重新建设起来……”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他左腕上的手表,原来短短的两分钟已经过去了。周少元叔叔又站了起来,我只好把帽子递了过去。
我们四个人站在门口,看着他在雨中走去的矫健的背影,看他转过街角,才恋恋不舍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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